《半身胡说》唐樊姑娘

16、第 16 章

　　季多轩也没必要去搭理他，只管上自己的课，可心思总在后头。上课的过程一直忍着不回头一探究竟，又暗觉吃亏，坐在后面观察前面的人一清二楚，坐前面的倒成了如芒在背，也不好回头去看。

　　死撑了半个小时，听见后面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刀子划动的声音，他终于没忍住，回头看了眼，本来以为会撞上段然的目光，可是只看到他和路遥，一人一只刀子，正在撬生蚝吃，段然脚下还有一箱冷冻的生蚝。季多轩暗骂，上课也敢吃这玩意，还吃这么多，怪不得跟只泰迪狗似的，原来是食物的疗效！

　　第二天，两个人依然在后面，段然穿着件粉红色连帽休闲衬衫，倒显得年轻起来，带个耳机密集操作着鼠标，一看就知道在打游戏。各路老师因为都认识他，所以也不管他，只要他不在教室里唱歌，哪怕是安静地跳健美操，老师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第三天，段然还是没主动和季多轩说话，一件海蓝色长袖，每天不同颜色地穿，以为自己是葫芦娃么。倒是路遥跑过来和季多轩搭话，“昨天的物理作业你做了没？借给我抄抄。”

　　这件事本来无所谓，但是路遥的语气显然几分指使的味道，和之前对谁都谨小慎微客客气气的态度截然不同，可能是与万芊芊的恋爱、段然与他同桌的情谊加持了他的自信。

　　季多轩拿出物理作业递给他，路遥又说，“你也赶紧找个对象，不然的话这日子太无聊，不行的话我和段然帮你看看！”

　　季多轩心里上涌一股生气，暗骂一串脏话，你是哪根葱跟我说这些话，我找对象还需要你？你几斤几两重自己真的没数吗？

　　正好手机一响，收到了范小姐的微信，一个压缩包的文件，500M，原来路遥爸妈这些年留下的尾巴还真不少。那么就今天开始好了，路遥，你的悲惨人生要正式开始了。

　　季多轩笑了笑，“我想起来了，你说你要带我们去你家吃饭的，怎么一直没有消息？”

　　“怎么突然想到这事儿？”

　　“今天想吃红烧肉了，你之前不是说你妈妈的红烧肉是一绝吗？”

　　“嗯嗯。好呀。我等万芊芊什么时候方便，请大家都去吃饭吧。”

　　季多轩开心地笑，“那我就好好期待咯。真羡慕你，有个好妈妈。”

　　午饭后季多轩离开学校，他打开手机，搜到之前在教务处拍到的路遥家里的住址，拦了辆出租车，告诉司机。

　　“司机您开慢点吧。”

　　司机刚要抱怨这要影响他后面的生意，季多轩扔了一百块钱过去，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靠在窗户上，看着窗外的景色。

　　好久没做坏事了。

　　他想起以前爷爷还在的时候，每次在街上看到别的小孩有妈妈给买各种零食，或者在服装店，妈妈帮孩子换各种好看的衣服，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打扮得一副要去参加诗歌比赛的精致模样。而自己无论怎么穿，在镜子前都伪装不出那种感觉，有时候他会乘着那些小孩落单，把他们拉到角落里扇两巴掌，以结心中不满。有时候他会跟爷爷撒娇要妈妈，可爷爷总是笑着说，“每个人都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你有爷爷不好吗？爷爷也疼你。”

　　这话说得季多轩也无法再争辩什么，只能乖乖地听爷爷的话。可在他心中，哪怕妈妈来看他一次，给他留下一张合影，他的整个童年，也就满足了。

　　到了小区楼下，他找了家打印店，把范小姐发来的资料全部打印一份，然后嗯响了路遥家的门铃。

　　是个妈妈的声音，“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路遥学生会的同学，段然。”

　　“听他说起过的，你今天是和路遥一起来的吗？”

　　“不是，阿姨，我在这附近约了个家教，可是那家人家长还没来，说是还有一个小时，想到这里离路遥家近，看看阿姨能不能让我上楼坐坐，今天外面怪热的。”

　　“快来快来，都是同学，有什么好客气的！”

　　说完就让门卫开了门，季多轩上了楼，路遥妈妈早就把门留好了，他直接推门而进。整个屋子浓郁的家的味道，从门口到客厅，甚至看不到的卧室，都能感觉到这个极乐融融的家的氛围。恍惚一瞬间，他开始嫉妒起路遥起来，这不就是他从小到大的梦吗？母亲的厨艺、父亲的教导，一切都像美梦一样遥远，可是在这个屋子里，却固化成一个有些陈旧的沙发、一张斑驳的餐桌，一张电视上的合影，和热闹的声音。

　　季多轩想到那次被教训的经历，“阿姨，家里就您一个人吗？”

　　“对啊。叔叔出去上班了，工地上忙，有时候几天才能回来一次，说起来路遥真懂事，有时候他爸爸回不来了，他就回来陪我。”

　　“阿姨，您现在不上工地了吗？”

　　“以前年轻，仗着自己有能力，还经常来回跑，替他爸奔前跑后，后来路遥要考大学，我会回来伺候他做饭，再后来年纪也大了，也就不跑了。路遥听话，我便省心些。”话里话外都透着骄傲，“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以前上过工地？”

　　季多轩在沙发上坐下，“路遥说起过。”

　　“哦，对的。”边说着边给季多轩端来一杯咖啡，仔细观察一番，“你长得有点像我年轻时候认识的一个人，但这会儿却想不来了，从你一进门我就有这种感觉。”

　　“阿姨，你记得一个叫季烽的人吗？”

　　路遥妈妈收起了笑容，她的眼神来回在季多轩上下打量，停顿了几秒，一脸疑问，“不记得了。怎么了？”

　　季多轩自在地靠在沙发上，“那你应该记得七年前，你们生意做得还没现在这么大，所以经常会去采购违法的廉价的建筑材料，有一次，你们派了他去送货，可是路上却碰到了车祸。您记得吗？”

　　季多轩看着路遥妈妈的脸色渐渐变了，可是他继续说，“但是因为你们这批建筑材料并没有出现在公司账簿上，而且你们派去的货车也不在公司名下，所以你们安全躲过了这件事故，然后你们动用了你们的人脉，将这件事的新闻影响力降到最低，才保全了你们的生意。”

　　路遥妈妈警觉起来，她故意和季多轩拉开一段距离，一步一步背对着挪向阳台，盯着他问，“你是谁？你都在说些什么？”

　　季多轩长叹一句，“我是那个季烽的儿子，不过也蛮可笑的，你显然完全忘记了当初那个为你们的犯罪而白白丧命的人，真是可悲！”

　　“你现在想干什么？”

　　季多轩一声冷笑，“好无聊的台词。我想干什么？那件事警察都查不出来，我能干什么？但是我知道，这些年你们为了赚钱，也干了不少犯法的事吧？去年的贿赂、前年一系列的诈骗、更别提你们早些前桥梁工程坍塌的事情，你们居然还在澳门洗钱，做了这么多犯法的事，你们怎么还赚不到钱，我也挺佩服你们的，你们犯罪是为了做公益吗？”

　　路遥妈妈摇了摇头说，“他爸爸赌博，这件事路遥也不知道。要不是我看得紧，这家早没了。”

　　“这些年你们犯的案子的证据都在我的手上，您好奇嘛？我给您复印了一份，有空的时候可以慢慢看，有的你可能知道，有的你可能也是第一次看到。”

　　季多轩把材料摊开在茶几上，像理发店入口处罗列的一排时尚杂志。

　　路瑶妈妈不看那些材料，大概也都猜到了都是什么，警觉地说，“你父亲的事情我向你道歉，你想要钱还是什么？”

　　季多轩有点惊叹，这么快就让一个人投降，他一点成就感也没有。他只能说，“你有多少钱？”

　　她瘫坐在阳台，淡淡的说，“说实话，你不是第一个拿着这些证据来问我要钱的了，我们家是真的没钱了，连这套房子都被路遥他爸爸拿去抵押了。算是我求求你了，我能做的我一定做，但是我也要吃饭活命的，好吗？”

　　季多轩说，“我知道你的过去，你们的这些家业，基本上都是你打下来的，却把这些功劳给了你丈夫，自己又把精力留给了儿子，任由丈夫挥霍掉好不容易积攒的成绩。”

　　她苦笑道，“女人终究是女人，只不过和男人一起干活，如果成功了，倒显得女人厉害点，其实女人哪里比得过男人。”

　　这话倒有几分像范小姐会说的，只不过一个为自己，一个为家。

　　“我也不和你废话，说白了，我今天来不是为你要钱的，也并不想把你们送进监狱，我没有那个兴趣，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想要你离开这个家，离开路遥。”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有妈妈的孩子，讨厌每一个完整的家庭。特别是恨你们，因为是你们，让我没了爸爸。”

　　“那为什么你要我离开！”她把那个“我”字说得掷地有声、咬牙切齿。

　　“这是我的喜好，我希望路遥不要有妈妈了。”

　　“如果我不走呢？”

　　“很简单，你和你的丈夫都会成为阶下囚，这些案子，够判到路遥的孙子出生吧？”

　　路遥妈妈沉浸了一刻，她不像范小姐，似乎没有太多谈判的经验，这也从她在家庭中的妥协也能看得出，她问，“你希望我去哪里？”

　　“中西部偏远的山沟里，也有很多孩子，他们的爸妈抛弃他们去了大城市务工生活，有的小孩还被拐卖骗来骗去，有的去做了别人家的小孩，有的去偷去骗去抢去转卖，还有剩下的一些没有妈妈的孩子，我想，你去做他们的妈妈吧？”

　　“不！我怎么可能去做别人的妈妈！”

　　“反正你已经做不了路遥的妈妈了，你做谁的妈妈你还在意吗？”

　　“你怎么这么变态！会有这种主意！”

　　“因为抚育我长大的姐姐，就是从那里的山沟被人贩子卖出来的，所以我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我可以拒绝你的要求！”

　　“你是一个充满智慧和母爱的女人，路遥的聪明、体贴、人情世故无一不是从您这里继承而来的，你知道一个充满犯罪的家庭对于在社会上毫无根基的他意味着什么，他毕业后会找不到工作，也不会有任何女人想要去做他的妻子，即使你现在，因为气愤而拒绝我的要求，等我离开后，你权衡利弊之下还是会接受的。你离开他，一切都平安了，唯一遗憾的就是路遥再也没有妈妈了。”

　　随着季多轩慢条斯理的这些话，路瑶妈妈的眼睛红了，她像是走到了悬崖尽头，而只有跳下一种选择，她哽咽地问季多轩，“你知道你要我做的这一切，对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你要我自己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撕成一片一片的丢在地上，喂狗吃！而你，就是那只狗！”

　　季多轩微笑地说，“我不否认我就是一条只能吃被人唾弃食物的狗。我不明白母爱，因为我从小就没有妈妈，所以就嫉恨所有一切有妈妈的人！”

　　“你这么做就不怕报应吗？”

　　“报应！每当我做一件坏事的时候，都有人来跟我劝说报应！如果有报应的话，那我的这辈子早就预先受过了！没有人能理解我是一路怎么走来的，所以没有人有资格在我面前提值不值得、报不报应的话！”

　　“可路遥是无辜的！他也是你的同学，你也能体会他的善良、他的努力！”

　　“善良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赞叹的品格，那是能吃饱的人的天性。”季多轩企图压抑自己上扬的情绪，沉住了两口气，说，“我也不想和你讨论品格和命运的话题，之后我会把地址发给你，你按照地址去找一个人，他会带你去你下辈子待的地方。那里挺好的，夏天有凉风，秋天有收获的水稻，冬天会飘雪，可美了，只是没有春天。”

　　“如果我答应了，我以后还能见到路遥吗？”

　　“不能。”季多轩走到门口，低头穿鞋说，“不过如果你安静的话，我会把路遥的照片和消息发给你的。”

　　季多轩打开门，回头看了看那个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岁的妈妈，他想喊他一声阿姨，可是知道自己不配。路遥妈妈倒是先说，“你为什么不直接要了我的命？”

　　“我想要的命，从来就不是你们的。”

　　“那是谁的？”

　　“我的妈妈。”

　　整个世界好像安静了，都在等待未知的下一秒、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回去的路上，刚刚发生的事全部抛到脑后头，季多轩脑子里想的都只是段然，他每日一课的出现、他的沉默都成了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影像，他想到之前他托付的填写夏日摇滚季中文词的工作，此刻他心里空荡荡的，正好在手机里把词都填出来了。

　　“我闭上眼/睁开是一片白色天地/你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闪烁发亮/当我正在注视你的时候/你也正在看着我/我怕是我的错觉/可我周边没有其他的人/我知道/我拥有了超能力/让你注意到我/你对我笑对我耍闹对我含情脉脉/你一步步地靠近我/我伸手触碰你/一阵跌落/原来梦醒了/你只是对我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