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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NO.15-港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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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
警署审讯室内。
这是一间并不算宽敞的房间,周遭墙壁与地板皆为灰白,在灯光的照射下有些刺目。
略有些衣冠不整的亚纶坐在室内唯一一张桌子旁。
他双手捧起冒着热气的咖啡,喝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下滑至胃部,温暖着他那因夜风而冷僵的身躯,那属于浓缩咖啡的酸涩感萦绕整个口腔,提神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丝回甘。
说是审讯室,其实这里就是一个空旷的房间,虽然有做隔音但亚纶还是能听到外面的警员快步掠过所发出的脚步声。
此时的警署就像是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无论这些警员之前是什么岗位此刻都必须动起来,因为这次的死亡人数太多了,多到根本不可能掩盖!
也是来到了警署后亚纶才知道除了追击他的那位茉莉·库克以外还有更多的“东西”在肆意妄为地进行杀戮,相比之下,他这边反而是受伤人数最少的。
但也仅仅只是“最少”,哪怕他为了不波及人群,一路往贫民区那些狭窄、肮脏、杂乱到流浪汉都不会久留的那片区域跑,也还是导致了一些人的死亡......
稍微平复心情,亚纶便抬起头,只睁着右眼看向前方那扇审讯室的大门。
他其实知道那扇门并没有上锁,只要他想离开随时都能走,基本没有警员会拦着他,但他也明白,这是一种保护,作为这次事件的首要接触人员之一,他的存在本身便能带来不少麻烦,无论是记者、其他“犯人”亦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也多亏了艾施德洛大侦探和埃尔德的名声,否则他可不会被这些警员眼熟,甚至不可能一个人安稳地坐在审讯室内喝咖啡。
但他现在的状况也没有多好。
在贝雷帽少年扔出那根指骨时,他就因为那一点好奇心而回头看了一眼,也因此受到波及——他的耳畔无时无刻都在回响着那些来自亡魂们的轻微抽泣与哀号。
那从未停歇的细微声音也让他的情绪越发烦闷,哪怕堵住耳朵也毫无作用。
与之相比,近乎一夜未眠的疲惫与肌肉的酸痛就不那么难以忍耐。
好在咖啡的苦涩能够分散他自身的注意力。
亚纶将杯中仅剩的咖啡一饮而尽,随即将其放下、推到一边,空出位置后便干脆地趴在了桌子上,头侧枕着左手手臂,右手屈起食指,学着埃尔德那样有节奏地敲打着木质的桌面。
叩...叩...
清脆的声响盖过了那萦绕耳边的哭号。
回想起之前的遭遇,亚纶心里重新审视了一下那个至今都没有告知名字的贝雷帽少年。
原本他只觉得这个年轻的少年并不知道多少,只是神秘了点,可从对方掏出那个奇异的指骨开始他就明白对方一定知道更多情报。
但他当时除了往后看了一眼让自己也被波及以外便全身心都在逃跑,根本就没有机会去询问对方更多的事,而在被警员找到后他们也被分开看守、审问、治疗,完全没有给他们休息的机会。
因此,亚纶至今都不知道那个指骨能否对付那个“怪物”,这也导致他自逃离开始到现在都没有睁开自己的左眼,哪怕医生在给他治疗时也一样。
吱呀......
生锈金属互相摩擦所发出的刺耳声让亚纶回过神来看向门口——来者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警员。
“那么快就喝完了?”警员有些惊讶,但没多说什么,“总之,准备一下,虽然之前我的那几个同事已经当场审...询问过你,也记录下了情报,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过一下的。”
亚纶疑惑道:“流程?”
“别担心,就是一些例行询问。”
警员大迈步走到桌边,抽出椅子坐下。
他将记事本平放,自顾自地持笔在纸张上书写着什么,片刻后才抬起头直视亚纶。
“姓名。”
“亚纶·德尔特”
“性别。”
“...男。”
“年龄。”
“二十二。”
笃笃~
警员用笔在桌面上戳了两下吸引了一下亚纶的注意。
“行了,接下来就是...咳,正事了。”警员有些不适地咳嗽了两下,抬手摸了摸喉咙后才说道:“我也知道你和艾施德洛大侦探的关系不错,外加上我不太舒服所以就不和你玩那些弯弯绕绕的了,现在大致情况就是你需要将你一天的形成说出来,不过你现在也没什么太大的嫌疑,刚刚我的同事已经去你家附近询问过——当时那个凶手是先敲你隔壁房子且即将破开后你才将其引开的。”
警员说到这里便没再说话,态度也依旧平和。
但这种态度却让亚纶那颗刚放下的心再度提起。
既然已经询问过他附近的邻居那自然也会对他本人进行调查,那对方就不可能不知道他当时为了吸引走那个怪物时喊了茉莉·库克的名字——一个和他完全没有交集的名字。
这是在让他自己说出来啊......
反应过来的亚纶也沉默了,他没着急回应。
对面坐着的警员显然对此并不意外,也并未催促,反而十分放松地依靠着椅背翘着腿。
片刻后,亚纶才几乎从头开始将大部分内容说出,其中还刻意强调了起因是因为“罗埃尔男爵的委托”,之后便是从茉莉·库克的名字找到库克商人并偶遇了对方并追踪,包括他在街角看到茉莉·库克穿着染血衣服的事情以及透过窗户看到了外面站着的人影并确认了对方就是茉莉·库克。
不过考虑到正常人的接受能力,他并未说出茉莉·库克的异状,只是将其比作好似精神失常一般。
这也多亏了不久前他喊茉莉·库克名字的时对方还勉强算是正常人的模样。
而有关他和贝雷帽少年相遇的事,对方没问,他就干脆不说。
因为他也意识到,在有艾施德洛大侦探这层关系在,只要他的回答不是太过分或者恶意欺瞒,对方都不会去深究,否则对方也不会这么轻松直白地说出来。
不过贝雷帽少年那边估计就不会那么好运了——受伤严重,胳膊上还有玻璃碴,眼睛灰蒙蒙地,而且从穿着和造型来看还是一个没有什么“身份”的流浪者或者苦工。
若非亚纶特意说出对方之前给埃尔德递过信来暗示贝雷帽少年是埃尔德的探子,警署的人可能会直接将其关进监牢后再做审问。
只希望埃尔德不要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在亚纶解释的时候,警员也是时不时动笔记录,知道写下最后一个字后才询问道:“就这些了对吧?”
亚纶点点头道:“嗯。”
“行,你可以出去了。”警员立刻将记事本和笔拿了起来,随即站起身说道:“外面那些记者之类的人都已经被赶走了,现在这种情况,他们这些‘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看着快要走出门的警员,亚纶还是出声喊住了对方。
“等一下。”
“怎么?”
“那个和我一起来的人怎么样了?”
闻言后,警员挑眉看着亚纶,一会儿后才说道:“他可没你那么好运,各种意义上的,但应该不会有事,等到我那几个同事都审讯完了就会放他出来,你要觉得担心可以在门口的椅子上等着。”
警员指了指审讯室门外。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啊,好,麻烦你了。”
“没事,不过你的眼睛之后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这样一直闭着也不是个事儿,小心以后大小眼,还有,那把西餐刀之后记得来认领。”
“我知道了......”
……
的确有些担心的亚纶在离开审讯室后也是坐在椅子上等候着,直到三个穿着警员拿着记事本从走廊深处走出后,他才看到贝雷帽少年以及其身旁搀扶的警员。
对方是最开始带他们来警署的警员之一。
而在看到亚纶后,这名警员也顺势将贝雷帽少年搀扶到椅子旁。
“喏,他就交给你了。”
“好。”
将贝雷帽少年转手后的警员确认其没问题后才转身离开,亚纶也侧身打量了一下一声不吭的贝雷帽少年。
对方的眼睛此时白得渗人,手臂上的伤痕也已经被包扎过,但从那苍白的脸色来看,似乎状况不是很好,也不知道是因为审问还是身体原因,而且...好像在发抖?
亚纶看了看自己的外衣又看了看贝雷帽少年的衬衫,然后不确定地询问道:“你很冷吗?”
贝雷帽少年沉默好一会儿后才用那疲惫且沙哑地嗓音回应道:“...有点。”
可...警署内有烧壁炉啊?
感受着室内还算舒适的温度,亚纶略感奇怪,可下一秒他就意识到问题出在哪。
他靠近贝雷帽少年,轻声问道:“是因为之前那个指骨?”
贝雷帽少年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得到答案,亚纶便十分干脆地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对方身上,虽然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但至少能给对方一点帮助。
要不是贝雷帽少年之前扔出指骨,他们可能都活不到现在。
但帮助归帮助,有些问题必须现在弄清楚。
想到这,亚纶便直接开口询问道:“那个‘怪物’......”
但话语还未说完便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亚纶!”
亚纶惊讶地站起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衣冠不整且没有拿礼仪杖也没有戴礼帽地埃尔德从警署大门方向跑了进来,看起来十分匆忙。
而一路赶来警署的埃尔德在看到亚纶安稳地坐在椅子上时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天知道他在发现罗埃尔男爵死后的眼睛状况和亚纶极为相似后是什么心情。
他几乎是立刻就跑回了家,但映入眼帘的却是街道上一片狼藉,街道以及隔壁的房门都留下了被重物猛砸的痕迹,他急忙冲进家中,找遍了整个房子也没有发现亚纶,留给他的只有厨房那敞开的窗户以及那把丢失的西餐刀。
正当他以为亚纶是发现不对所以逃走时,隔壁那对母女却突然上门拜访,然后在他几乎要晕过去的表情下描述起亚纶的“见义勇为”。
联想到罗埃尔男爵死亡时的摸样,埃尔德感觉自己那时几乎崩溃。
好在来了几个警员并告诉他亚纶已经安全并且就在警署内。
“你没事吧!”
埃尔德说着,直接冲上前来检查亚纶身上是否有伤口,在确认对方真的没有受什么伤后才彻底松了口气,但一瞬间的放松也让他红了眼角。
“谁让你瞎逞能去当什么垃圾英雄啊!”埃尔德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吼亚纶,但他此时却克制不住,“我现在只剩下你了啊!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和父母交代?!”
看到亚纶脸上的歉意与无措,埃尔德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没让自己唯一的家人在这种地方说出什么歉意的话语,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对方。
“以后别再这样做了...哪怕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
沉闷的嗓音与温暖的怀抱让亚纶有些失神。
自从父母去世后埃尔德就没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他默默地将自己打扮成的很温柔可靠的模样,像是父母那般,甚至连葬礼都是其一手操办的,但...回忆起过往,亚纶只看到的埃尔德那满溢的悲伤与自责,甚至每天都在加班加点,为了将来有能力能找出爆炸案的真相也为了麻痹自我......
他又何尝不是呢。
躲避着那一切,至今未曾去过墓地...也未曾在墓前献上哪怕一束花。
是啊...家。
亚纶沉默地,一声不吭地搂住了埃尔德。
至少...在这糟糕的世界和日子里他还有一个能回去的港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