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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陷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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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下,按礼,太后与皇上申时在奉先殿上香行礼,祭祀先祖,请求风调雨顺,福临大清。奉先殿自有礼部和内务府负责,我们宁寿宫例行洒扫,熏香,佩戴辟邪香囊,里里外外忙碌了好几日。
我无需随侍,便在宫中,与青梧子衿一块,给晚上的河灯度孤做准备,用金纸折成小船形状,在正中央放一只小蜡烛,本来这有违宫制,太后、皇上和众妃嫔、皇子在紫禁城内的河道上游放龟鹤延年、麒趾呈祥这样吉祥样式的河灯,燃法船和明烛,等灯都汇到宫外了,京城的贵妇女眷,及宫中不当值的宫女太监只能在宫门外放河灯,但大家都借此寄托哀思,天家不能完全无情,渐渐地从默许变成了逢节特有的风景。
晚霞谢去,夜色渐浓,酉时之后,奉先殿那边差不多也散了,子衿今日当值,我便和青梧先行往西华门外的河边去了。
天上的繁星点点映在河道之中,已是波光粼粼,加之烛光荧荧,流光溢彩,仿佛银河之水倾泻凡间,两岸人流涌动,每个轻飘飘的小船都承载着一份沉甸甸的哀思,点亮这颗蜡烛,便是点亮在黑暗的紫禁城中那一抹微弱的期许,为了自己重要的人,也要在这世上汲汲营营。
远远的正瞧见暖玉跟着三福晋,一起在河灯上写上祭辞祈愿,我们这些奴才是不能与她们一起的,得往更下游走,暖玉却也看到了我,便过来把我拉了过去,青梧不好跟着,便自行去了。
我也是不自在,好在众人皆在瞧着满河的蜿蜒辉煌,稍稍松口气,还是道:“董鄂姑娘,这不合规矩。”
“无事,人又多又杂,没人注意你,”暖玉捧过一个莲花灯,笑道:“我还正想去下游找你呢!我给你备了一支极好看的河灯!你写上愿望,咱们一起放灯祈福。”
我想想也罢,接过莲花灯和笔,思虑了片刻,我的愿望?愿娘亲在天之灵保佑,一愿姐姐安泰顺遂,与姐夫金石同坚,二愿胤禟平安喜乐,之子于归,三愿月灵心愿得偿,盟结良缘。可这些心思不是都能写在河灯上的,所以只提笔写道:“逝者长已矣,生者勿凄凄。”
暖玉将手中的火折递给我,我蹲下身,点燃了河灯,捧在手中,我见这莲花灯形状逼真,上面描着的福纹精巧细致,在红彤彤蜡烛映衬下,莲蕊叠绽,真如红莲一般撒发出一股子甜甜的清香。暖玉微微埋首,细端量了我的字,叹道:“你这手行楷倒似男子般矫若游龙,真是特别。”
“小时候偏爱魏晋之风,便临摹得多了些,之前十三爷也说,我的字过于刚毅了,”提及胤祥,我心下偷喜,忙问道,“董鄂姑娘觉得十三爷怎么样?”
暖玉一愣,面红升晕,浅笑顾盼,小声问:“妹妹怎么会有此一问?”我虽希望胤祥能寻到真心人,但也不欲过多干涉,便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轻描淡写地道:“随口一问罢了。”
暖玉不答,倒是反问:“你呢?觉得十三爷和九爷如何?”我微微含笑,轻声道:“奴婢怎敢妄议主子,各位爷自然都是天之骄子,出类拔萃的。”
暖玉笑而不语,往河边探探头,示意我将河灯放下去,我往前一步,将河灯放到河边,漾一漾水,借力一推,那灯便融入其他河灯一齐,浮浮沉沉,飘飘摇摇地顺流而下。
正气氛融和之时,青梧却从下游跑上来,俯身在我耳边道:“方才有个小太监去下游没找见姐姐,谴我来传话,说是那边散了,九爷邀姐姐断虹桥后的园子相见。
我心下一动,前几日的七夕,胤禟被宜妃娘娘拘在了身旁,想是今日得了空,这边跟暖玉请了辞,便自行往园子走去。
夏夜静谧,虫鸣更显切切,流萤翕动,月色如水,泻得园中银辉满地,微风穿过宫装上的薄纱,打个旋,卷带着丝丝香甜气味,在鼻尖萦绕,眼前竟有些氤氲迷蒙,脚下一步一飘,心中却有些麻痒悸动,遥遥瞧见那边树后有个身影背着手静然而立。
我盈盈走近,从背后便将胤禟拥住,甜声道:“何家少年郎?不怕被园中的花妖勾了魂魄吗?”胤禟身上一紧,转过身来,我眼前愈发模糊,脑袋不清明,身上也越来越无力,只觉得他身上的绸缎抚起来又凉又滑,便想往上靠一靠。
胤禟揽了一把我的腰,又双手一抖,急急地松开,只得站在原地任我倚靠着,不敢动弹似的,一股热流在我耳旁颤颤道:“沈,沈梦寒?”
我说不清自己是怎的了,实在燥热晕眩,我抬眼,眼前赤红一片瞧不真切,只蹙眉,眼含春水娇怯怯地虚望着他,用我自己都吃了一惊的婉媚沙哑之音呢喃:“你怎么不唤我梦儿了?”
胤禟倒吸了一口气,我瞧着他的喉结上下一动,心下更是热流涌动,踮起脚尖便想吻下去,却听耳边一声振聋发聩地吼声:“梦寒!”
我停下动作,勉勉强强地自己站定,却见胤禟目眦欲裂,浑身震颤,与胤祥就站在不远处的宫道上,顿时清醒了大半,忙抽出自己腰间醒神的辟邪香囊嗅了嗅,转头瞧身后,冷俊苍白的脸哪里是胤禟,分明便是四贝勒,心下大惊,还没等我再有更多的动作言语,胤禟已经飞身上前,挥手对着四贝勒便是狠狠地一拳。
四贝勒身子不稳,差点倒下去,本能想挥拳还手,却生生在半路忍住,胤祥也忙上前将胤禟抱住,急道:“九哥!你疯了吗!怎可跟四哥动手!”
胤禟早已没了理智忘了纲常,喝道:“你倒是问问他!德行配不配做个兄长!咱们兄弟之间,谁不知我对梦寒的心意!他竟背着我做出这等事来!爷今日便拼上自己个儿的命!也要与他算算清楚!”
我见四贝勒面色凝重,却一句都不辩驳,便拉过胤禟,劝道:“胤禟,此事绝非你看见的那般,你误会贝勒爷了。”胤禟一听,脑门上的青筋暴起,凄然地望着我,咬着牙道:“你如此说,便是郎情妾意了?难怪,难怪他……”
“胤禟!”我又气又急,打断他道:“我方才不知怎的,将四贝勒错认成了你,我与贝勒爷当真是清清白白的!”我想着自己方才的感觉,定是中了什么邪,或是迷了什么药,复自言自语:“是谁要害我不成?”
“你打量着我是傻子吗!今夜月色清明,瞧什么都通透得很!”他话中都带着些许哭腔,殇然道:“你若是衷情他人与我明说便是!以后便各自撂开手!”
我想着谁能居心叵测竟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害我,又疑惑又惊慌,这厢又听到胤禟将话说得这般决绝,顿时一股子邪火直冲印堂,差点没昏厥过去,却听那边有人道:“一团子人在那做人什么!”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一波更是滔天巨浪,只见温宪公主扶着太后,后面还簇拥着宜妃、德妃、暖玉和列位福晋,乌泱泱的一群人就在不远处瞧着这边这场闹剧。
我们几人都不敢再耽搁,快步走到外面的宫道上,齐齐跪倒给太后请安,四贝勒到现在才开了口,:“皇玛嬷,儿臣寻舒苒不得,正遇见九弟和十三弟,便说了会话。”
太后冷眼瞧了瞧四贝勒明显红肿的左脸,嘴角还噙着血,又看了看眼眶微红,余愤不平的胤禟,最后刀子般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泠然一笑,厉声道:“那梦寒丫头为何也在此处啊?”
我经这一番变故,还痴痴如在梦中,讷讷回道:“回太后主子,因着今日不当值,奴婢便与姐妹们去放河灯凑趣儿,回宫的路上奴婢,奴婢……”
“回皇玛嬷,”胤禟紧攥着拳头,抢白接口道:“是胤禟唤她过来的。”
太后心照不宣地紧抿着双唇,拧着眉扫视了一圈我们几个的模样,斥责道:“今日是中元节!你们对神明和列祖列宗如此不敬!成何体统!”
“孽障!”宜妃一直偷瞄着太后的脸色,见太后恼了,急急冲着胤禟气道,“中元节下,哪里容得你放肆!还不赶紧请罪!”四福晋也越众而出,在四贝勒身旁拜倒,柔声道:“舒苒贪趣儿与纳兰家的丫头放河灯去了,让爷好找,是舒苒的不是。”
我脑袋仍旧有些浑浑噩噩,但却强逼着自己一遍遍回忆今日所见之人,所吃之食,到底哪里有什么不妥,我紧紧攥着手中的辟邪香囊,竟是毫无头绪……香囊!香气!那香甜幽微的香气,是那盏莲花灯!我猛然抬头,正对上一抹赤裸裸的目光,暖玉站在人群之中,波澜无惊的双眸毫不闪避地望着我,她仍挂着那端庄适宜的笑容,在茸茸宫灯下琼姿如皎月。
我一时不知是该撕去她这张伪善的皮,还是该怪自己轻易相信别人的蠢,但我深知,此番,我本就是要与胤禟私会,而且那只河灯早已寻不得踪迹,若闹出来我讨不到半点好处,况且,之前因着皇上对我不清不楚的态度,太后已是格外开恩,若此事再纠缠下去,我魅乱后宫之名算是坐实了,倒时任是谁都无法保全我了。
众目睽睽之下,太后虽是气恼,也定是不能当着众女眷下了三位皇子和天家的颜面,我只能按捺下来自己的愤懑和委屈,叩头自请道:“太后主子教训得极是,两位爷也是顾念着太后,留奴婢问了些您的近况,但奴婢确是贪玩出宫,又与各位爷闲话不归,有违宫规,这便去慎刑司领板子!”
“太后……”胤禟方才还忿忿难平,此时也顾不得,急急地仍要开口,却被四贝勒喝止,“九弟勿要再多言,惹皇玛嬷生气!”
太后轻叹口气,缓缓道::“罢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各自去吧! ”待众人散去,只留下太后和宝音姑姑,太后抚弄妥帖了礼服上的朝珠,低声唤道:“还不过来!”
我倒着碎步跪倒在太后的脚下,心中发虚,不敢抬头细看太后的神色,却听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哀家瞧你们的狼狈模样,便知道事情并不似你说的那般简单,你们正是血气方刚,情窦初开的年岁,哀家不是容不得,但今日也闹得忒不成样子!”
我自是受教,恳切道:“全是奴婢的过错,按宫规是要打十五板子的,奴婢自请杖责二十。”
太后哼笑一声,到底还是不忍道:“你当那慎刑司的板子是棉花做的,就你这纤纤弱质怕是要把半条命丢了去!你方才那番话还算妥帖,便免了皮肉之苦了,今晚抄百遍往生咒,明早捧着去奉献殿外的长廊上跪一个时辰!”
我忙叩头谢恩,起身扶过太后,太后语重心长地低声道:“你这个丫头本是个通透聪颖的,遇着感情的事却还是年轻气盛,齐大非偶,民间有道宁作穷人妻不为富人妾,更何况是皇家门第,你为避圣宠以退为进,怎么现下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知道这番话是太后真心疼我的肺腑之言,先前眼中只见着那一个纯情少年,那一方庭院小阁,便只作那一时奋不顾身的情动,可那少年是真龙之子,我也身处在紫禁城之中,因着宁寿宫的庇荫,过了一段顺遂的日子,便真觉着日子就一直这般过下去了。
回宁寿宫的路上,我仍忍不住问宝音姑姑一句,“太后怎的会去了西华门了呢?”宝音姑姑道:“是温宪公主提议的,说是那董鄂家的姑娘同她讲,宫门外河灯度孤十分壮观,太后便允了温宪公主来瞧瞧。”
好个董鄂暖玉,如雾似烟中我竟瞧不出你的锋芒,原来你中意的人果然是胤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