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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罚跪 ...

  •   自然是一夜无眠,吊着最后一股精气神将经文抄好了,便捧着跪到了奉先殿外的长廊上,心想日头最毒的时候便可以回去了。
      端端正正地跪到了巳时,本来在这个荫蔽的长廊中,一个时辰眨眼就过去了,但是昨晚火急攻心,蝇头小字抄了一夜,自己体质又不足,现下难免眼花头晕,好在还有两刻便可以回去了,我强撑着将身子正了正。
      “那边怎的跪着个人啊?”一把清丽明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过头,心里一紧,暗叫声不好,暖玉搀着荣妃,并上惠妃,一行人正在那边宫门边往里张望,定是暖玉知道我被罚跪在此处,巴巴地引了惠妃和荣妃过来,我想转回头却晚了,眼尖的惠妃早已窥到了我。
      “这不是那天的丫头吗!”惠妃袅袅婷婷地走进来,理着本就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云鬓,金线绣凤纹嵌着珍珠的花盆底稳稳当当地在我面前踱了个来回,尖着嗓子高声道:“我还想那日你为何为德妃开脱,原来是与老四有那样的情分在啊!”
      荣妃也闻声跟了过来,待看清是我,也道:“这不是很受万岁爷看重的那个丫头吗?是听说先前太后有意将她指给老四,却不是给拒了吗?这怎么又……”
      惠妃白了我一眼,冷笑道:“妹妹不知道这丫头的来路,从根儿起学的高明手段,都像狐狸化成精儿似的,惯是欲擒故纵博男人喜欢!”
      “回惠妃娘娘,”暖玉适时开口,淡淡道:“沈姑娘才情出众,国色天姿,绝非池中之物,小女也觉得做个小小宫女实在是委屈了她。”
      “我呸!”惠妃被这话刺了心,狠狠啐了一口,攒了上次的怨气一并发作,“这是蓄势待发往上头飞呢!可惜啊,草鸡一辈子都变不得凤凰!”
      我冷眼瞧着她们花枝招展,得意洋洋的模样,不欲争辩,只待她们自觉没趣儿便散了,惠妃见我默不作声,却越发起劲儿,“你倒聪明,专挑这样阴凉舒适的地界,跪在外面日头下的石子路上,才能让满殿神明晓得你的诚心!”
      我将手中的经文放到膝上,无奈道:“惠妃娘娘定要如此咄咄逼人吗?”惠妃拧着眉,俯身瞪着我,“你这是在威胁本宫吗?”
      我轻叹口气,缓缓站起身,挪着僵硬的双腿走到长廊外的石子路上,这方路最是防滑,上面嵌着的石子儿跟刀子一般利,这条路还刚好顶着日头,本就跪了许久,阳光又毒辣,我顿感头昏脑胀,惠妃身后的太监得了惠妃的眼色,见我没有立时跪下去,狠狠往我腿上一踹,我整个膝盖结结实实摔在石子棱上,刺骨的痛感激得我一个战栗,眼泪不受管地便在眼眶中打转,我咬着唇生生忍住。
      惠妃见我痛苦万分的模样很是满意,眉飞色舞地笑道:“这才是个虔诚的模样,你便在此处再跪一个时辰。”
      “惠妹妹。”听得身后一身细细软软的声音传过来,原来是佟贵妃,她本就纤弱,轻描淡写的脸上总是乌青乌青的,今日穿着粉蓝色银线绣百合裙,外面罩着琉璃薄纱,整个人更是清雅飘然,好像下一秒便要化作一股子烟儿散开了一般。
      惠妃实权在握,见着佟贵妃也不实实在在地行礼,只福了福身,面上笑着,“臣妾给贵妃请安,您最是畏热,这大正午的,怎的出门了?”
      “方才将抄录的经文供到殿里,这正要回去了,”佟贵妃斜眼瞅见我,眉间一皱,“这不是太后宫中的梦寒丫头吗?怎的跪在这里?”
      没等惠妃说话,我便忍痛回道:“回贵妃娘娘,奴婢奉太后懿旨,捧经文在奉先殿长廊上跪一个时辰,现下时辰已经到了。”
      佟贵妃见我泪眼婆娑,强忍痛楚的模样,露出些许恻隐之色,挥手道:“那便回宫去吧。 ”我如释重负,刚要起身,却又被身后的太监按了回去,膝盖应该是破了皮流了血,还磕到了筋骨,这又一下的重创,疼得我惊呼出声。
      惠妃斜睨着我,嘴都舍不得张地轻慢道:“这刁奴方才偷闲怠慢,本宫这才罚她在这继续跪着,姐姐可莫被她柔弱的模样欺骗了!”
      成串的汗珠打湿了散下来的鬓发,都顺着下颌流到内襟里,我疼得实在受不住了,已经瘫在地上,抬眼望着惠妃,语不成句,“惠妃娘娘,就算、就算是奴婢再如何,您难道半点不顾、顾及太后她老人家!”
      我此时脸色定是霜打般的难看,佟贵妃忙拉过惠妃,急道:“她毕竟是太后跟前得脸的人,看这情形怕是不成了,要打要罚还待日后吧!”
      惠妃神色一滞,到底是心有忌惮的,我已是提不起一丝的气力,见暖玉若匿在惠妃身后,作壁上观,一派闲适的样子,心下恨意蔓延,虽气若游丝,但话语却坚定,“皇上昨日宿在昭仁殿,眼见议完了事,若路过此处瞧见惠妃的八面威风,可是真要让娘娘入主中宫了!”
      佟贵妃见我嘴上仍这般厉害不服输,怒瞪了我一眼,惠妃果然被激怒了,刚要发作,却见宝音姑姑与宁寿宫的两个小太监往这边来了。
      惠妃纵是再如何蛮横,也不敢在自小便跟着太后的宝音姑姑面前造次,这便换上个笑脸,迎了上去,“宝音姑姑怎的亲来了?”
      宝音姑姑摆手招着太监将我架起来,见我夏日衣衫单薄,双膝晕出了血色,整个人已是奄奄,冷冷扫了惠妃一眼,“惠妃娘娘好大的威仪,眼见着后宫便是您当家了,老奴怎敢当您一声姑姑。”
      惠妃脸色难堪,尴尬地笑笑,缩首道:“宝音姑姑说的什么话!遑不论太后老祖宗,便是上头还有佟贵妃姐姐主持,不过是这丫头出言不逊,我训她两句罢了。”
      宝音姑姑紧抿着唇,不耐道:“纵然梦丫头有千万个不是,也是宁寿宫的人,轮不到旁人越俎代庖!”说罢便招呼我们回宫。
      一路连背带抬,跌跌撞撞才回了宁寿宫,太后见我这幅模样,忙传了太医,所幸没伤到骨头,不过是伤了筋,外伤严重些,膝盖挫去了皮儿,鲜血淋漓没一块好肉,这个月免不得走动不便得拄着拐杖才好。太后看我可怜见的,眼圈都红了,对宝音姑姑厉声问:“惠妃当真这般跋扈?”
      宝音姑姑皱眉道:“奴婢远远听着些,佟贵妃还算个懂事的,那惠妃忒张狂,打骂责罚全凭自己喜欢,分明是谁都没放在眼里!”
      太后持着团扇摇了两摇,冷笑道:“惠妃如今是越发不成样子了!不整治整治,真当自己是后宫的顶头主子了!宝音,皇帝议完了事请过来一趟!”
      我忍痛道:“奴婢求老祖宗,切莫惊扰圣驾!若此事闹大,众人只道皇上是为我发落了惠妃娘娘,奴婢冤屈是小,皇上清誉是大!”
      太后垂眸思虑了片刻,叹声道:“难为你现在还能想到这一层,但惠妃此番到底是失了分寸,宝音,你转去延禧宫传懿旨,让惠妃也将经文抄上百遍,明早来哀家这受教!”宝音姑姑得了令,便去了。
      太后让我回自己屋子里养着,腿伤好之前不必侍候,因着行动不便,不免多烦扰青梧子衿,子衿年纪小难承事,瞧着我膝盖上缠着的药布,一直抹眼泪。
      紫禁城里面的事就跟长了翅膀一般,迫不及待地飞到每个宫门巷角,□□皆知宁寿宫的婢女被延禧宫的主子罚了,下了太后娘娘的体面,太后传惠妃说了话,禁了七日的足算完。
      可等了整整一日,也不见胤禟那边的一点动静,便知他是真的信了我与四贝勒有私情,心中又委屈又愤懑,问了青梧那夜是谁来传的话,只说是个小太监,一直埋着头,样貌也没瞧真切,没有人证也无物证,看来此番只得吃了这哑巴亏。
      隔了一日的午后,刚换了药,便被子衿扶着去后院长凳上纳凉,几只雪白的小蝶萦绕在身边,我执了团扇,玩心起了,跌跌撞撞地想去扑,却是裂了伤口,幸而被人架着腋下稳稳地扶住,我一见是胤祥,旁边还立着四贝勒,忙接过子衿递来的拐杖站定,要请安却被胤祥拦住,“瞧你这伤的着实不轻啊!可要好好将养!”
      我期待地往他们身后望望,却没瞧见想瞧见的人,失落地收回目光,想着那晚的种种,看着四贝勒只觉得十分尴尬,他却神态自若,就像没事人似的,便避开他只同胤祥讲话:“太后主子疼惜,养的我跟个正经主子一般,我心中都有些不安呢!”
      胤祥将我失魂落魄的模样尽收眼底,宽慰道:“九哥那晚将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前儿以为你真去慎刑司领板子去了,早早便要去拦着,扑空而归,倒正遇上汗阿玛下朝,满身酒气的被汗阿玛申斥罚板子了!如今也趴在床上起不来呢!”
      我急着拉过他道:“果真吗!伤得重吗!”
      胤祥看我这紧张样子,坏笑着打趣:“你这样着紧九哥,我便替你传个话,让他安心好了。”
      我咬唇,瞥向别处,口中只闷闷道:“不必了,既是吃醉了酒便是信了这桩事,他那日都说了,从此撂开手便是!”
      胤祥苦笑道:“九哥不过是气话,你这倔丫头怎的还当真了呢!”说着,将手中的药包和护膝递交给我,“这是愈伤祛疤的良药,这两天总是阴沉,怕是要落雨,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对护膝是暖玉亲给你做的,用了透气轻薄的纱布,却缝了一层棉里子,也是贴心。”
      “十三爷费心了,董鄂姑娘的好意奴婢实在不敢领受,二位爷请回吧。”我心下有苦难言,自然将闷气撒在胤祥身上,不去接那些东西,只拄起拐杖,慢慢往自己屋里挪,胤祥吃了瓜落,莫名其妙地瞧着手上的护膝。
      我回了屋关上门,听着外面胤祥无奈地跟四贝勒笑道:“这丫头,脾气倒是见长,竟把咱们都拒之门外了!” 我知道,胤禟见着那晚的情形,必然是不可能淡然处之的,但此番被算计,吃了哑巴亏在前,长廊受辱,又在屋中憋闷了两日在后,心中郁郁,确实自己都兜不住自己个儿的脾气。
      我听着声音渐远,似是走了,又等了许久,才推开门,却正见四贝勒就背着手站在门口的银盏碧珠下,因着今日着了绀蓝色的衣衫,肩上落了几瓣莹白小巧的桂花格外地显眼,鼻尖馥郁清甜的花香,耳边是啾啾的蝉鸣,四贝勒听见声响,转身定定地望着我,我大惊,一瘸一拐地近前,纳罕道:“四贝勒怎的没走?”
      “那夜你为何会那般?”四贝勒毫不避讳地直接问到我羞红的脸上,我一时语塞,半晌说不出个字来,四贝勒接着道:“我看你那模样,莫不是着了谁的道了?”
      我一听这话,所有的委屈憋闷似是找到了个缺口,那日受辱都没流下来的泪水瞬时便如决了堤,四贝勒被我这突如其来的金珠子惊得无措,本来背着的双手也抽了出来,慌乱地往前略探了探,又硬别了回去,拨弄起手上黑玉扳指,我难得见着雷打不动地黑乌鸦有这样的时候,又破涕为笑。
      四贝勒皱着眉瞅了我一眼,叹声道:“你这小丫头发什么癫症,又哭又笑的!”我抬手抹了一把泪,作揖道:“四贝勒见笑了。”
      四贝勒冷笑道:“闻听你被罚回宁寿宫后,淡然自若,还当你真是个会盘算有心性的,却这么快便作这孩童脾气,”他见我脸上还留着涟涟泪痕,又稍稍放软了语气道:“我此番是为了传话来的,月灵很是惦念你。”
      我一听月灵,倒是急了起来,“月灵听说这事了吗?她莫不是也误会你我……”四贝勒接过话头,抿了抿唇,道:“我自然都解释明白了,月灵也说事有蹊跷,只关心你的伤。”
      我放下心来,绞着手指,轻声自语:“难为她肯信我,那人竟是连个小丫头都不如!”
      大概是陪着我说了好一会子话,四贝勒神情不耐起来,转过身便要离去,却顿了脚步,侧过脸压低着嗓子沉沉道:“若受了委屈,又无法立时讨回来,便要蛰伏,伺机而动,力求一击即中。”我立在原地,微风习习而过,撩起看着那一地残花,仿佛落了一地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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