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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解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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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不知如何是好,那藕色衣衫的妇人体态仪静优雅,眉眼柔顺,此时面露难色,软声道:“惠姐姐何必难为一个奴婢,小十四童言无忌,您也要跟他计较吗?”
惠妃冷冷一笑,上下瞟了对面的人一眼,阴阳怪气地道:“德妹妹说的极是,不过是个低贱的奴婢!但这紫禁城里奴婢生了心眼,媚上惑主的也忒多了些,即使是做了主子娘娘,也改不得下作的德性!”
原来这对面的便是德妃娘娘,她是四贝勒和十四阿哥的生母,虽然门第并不算低,却出身宫女,惠妃这般挖苦嘲讽,实在是刻薄。
我见十四阿哥双眼微红似是在恳求一般地望着我,在日头熏蒸下,汗珠子成串往下淌,实在让人心疼。皇上连薨逝了三位皇后,如今中宫一直空虚,刚立的佟贵妃资质尚浅,之前来宁寿宫请安见得一面,水做般的人儿,又是柔柔懦懦的性子,加上太后对佟佳氏的弹压,更是不得势,以至于四妃鼎立,惠妃为首,现下除了太后也确实没有个能压制的人了,我叹了口气,对惠妃拜道:“惠妃娘娘吉祥,奴婢是宁寿宫的宫女,太后主子听闻十四阿哥近日功课进益,遣奴婢传十四阿哥去宁寿宫领赏,也真是赶巧,奴婢不必去尚书房寻了。”
惠妃娘娘仔仔细细打量了我一番,摸了摸金累丝护甲上血红的碧玺,描得细致尖锐的眉尾抖了两抖,凌然开口:“本宫还当是谁!你不就是差一步爬上龙床的那个野种吗!本宫就说如今贱婢都有大神通,仗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蛋,欲拒还迎,矫揉造作,真令人恶心!”
我虽不知前因后果,但看惠妃能在这大热天,与同为四妃的德妃站在这宫道上拉扯不休,便知道定是受得气不小,为己为人,都不敢也不愿再激她,便拜了再拜,淡淡启唇:“惠妃娘娘国色天香,奴婢身如蒲柳,怎能入得了主子们的眼,能伺候太后主子已是几辈子修来的造化了,只知道尊主子的命,当个安分守己的奴婢罢了。”
惠妃面色稍缓,目光锐利地划过我,冷言:“算你乖觉!既然太后传胤禵,便散了吧,至于这个贱奴,便去领十板子算完!”说罢,便深深地瞧了我一眼,甩袖而去。
众人皆是缓了口气,德妃见那惠妃已走远,眉心微动,瞧着我抿唇一笑,柔声似水,“真是个极妥帖的丫头!旁人若听到惠妃那番挖苦,哪能如你一般神情自若,可见也是个有心性的。”
我笑回道:“德妃娘娘谬赞了,还请娘娘别在日头下晒着了,当心中暑。”
德妃点点头,将十四阿哥推到我面前,“不论你方才之语是确有其事还是急中生智,胤禵都同你走一趟宁寿宫才好。”
我感念,作揖道:“德娘娘思虑周全。”
说罢,便同胤禵折回宁寿宫,胤禵一路上一直笑意盈盈地望着我,感激道:“梦寒,那日在绛雪轩便知道你博识,没想到还这般机灵,多谢你解了我与额娘之困,且等后报吧!”
我莞尔一笑,奇道:“惠妃娘娘为何那般气恼?”
胤禵脸色沉下来,横眉冷声道:“不过是之前大哥代汗阿玛会见了外来使臣,进贡的御马却赏了太子,方才汗阿玛问我功课,我刚从乾清宫出来便撞见了惠娘娘,她也问我最近学得些什么,我就说了司马家立长不立贤,惠帝却昏聩无能,败坏家国的故事,惠妃娘娘便生了大气,斥责我言语冒犯,赵嬷嬷替我挡了两句,便被责罚了。”
我蹙眉,歪头瞧着他还有些稚气的脸,此时气得涨红,叹声道:“十四爷聪慧明理,既然知晓惠妃娘娘的痛处,怎么还往上戳呢?”
胤禵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有些懊恼地出了口粗气,“我就是气不过惠娘娘仗着长子生母,四妃之首的身份,嚣张跋扈,素日明里暗里地欺辱额娘!我自然是故意说司马家的典故气她,是我意气用事,连累额娘了!”
惠妃说起来算是我的表姑母,同为那拉氏,不过是有叶赫和乌拉部族之分,当年明相处庙堂之高权势熏天,惠妃居深宫闺围占尽圣宠,那拉氏一时风头无两,如今祖父倒台,索额图如今拥戴太子,朝中独大,但相互制衡的一端倾覆,那另一端怕也难以保全。如今皇子们也都长成,紫禁城这一团迷雾缓缓要揭开黑暗的帷幕,宗室部族,断不得一脉独大,这是天子权术。
皇家先君臣后父子,先天下后小家,到时候,胤禟若也卷进这团漩涡之中,又会扮演什么角色,是成为权力战斗的牺牲品,还是能万人之上成为……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不敢深想,这是第一次我意识到,自己在这股历史洪流中,在这个偌大的紫禁城中,在君臣父子的掣肘算计中,这样的渺小,这样的无能为力。
胤禵见我半晌没有说话,蹿到我面前,面对着我倒着走了几步,探问道:“你怎么了?你在害怕?是担心惠娘娘来找你到太后面前对峙吗?”
我这才晃过神,缓了气,接口道:“十四爷放心,惠娘娘也知道自己今天失了分寸,您当她真的不愿与奴婢计较?不过是也寻了个台阶下罢了,她才不敢去叨扰太后主子呢!”
胤禵赞许地直点头,忽闪着眼睛愣愣地瞧着我,“你真是有颗七窍玲珑心!”我见宁寿宫就在眼前,想着身上还有差事,便止步,让十四阿哥自行进去请安,自己便又往内务府去。
从内务府选了些沉香醇厚的旃檀,和去除邪物的药包,便紧着往回赶,正遇着往宫外走的暖玉,便驻了脚步,福了福身,刚要继续赶路,却又被唤住。
暖玉带着比她名字还有温润静雅的微笑,杏眼圆瞪,望得我有些发毛,想着那日她瞧胤禟的神色,心里有些酸涩,便先开了口,“董鄂姑娘,奴婢还得回去复主子的命,怕不能陪您说话了。”
暖玉似有疑惑地歪了歪头,甜糯糯地开了口:“你不太喜欢我?是因着那日十爷说我俩相象?”我忙道:“董鄂姑娘说笑了,您不觉得委屈便好。”
“有何委屈?九爷说得对,每个人都是天地间的独一无二,但我瞧得出,你便是他眼中的唯一。”她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意味,只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恶意,她见我神色似是和软了些,也亲昵起来,“不知梦寒姑娘年岁几许?生辰几何?”
我如实答了,“奴婢年方十四,一月初一的生辰。”
暖玉话语亲近,却疏离有礼,“算来我倒是比你痴长一年,便忝称一声妹妹了,方才我随三福晋给荣妃娘娘请安,在延禧宫门口正瞧见妹妹与惠妃娘娘,我瞧着妹妹的谈吐品格也是心下赞许。”
我见她这般谦和有礼,她其实并不与我十分相似,倒是她那恬淡如菊的落落之姿更像娘亲,便也笑道:“多谢董鄂姑娘夸赞,以后入宫若得空,可往宁寿宫一聚。”
暖玉这才显出欢快的样子,粲然一笑:“当真吗?我便知道你定是个知己。”我心下有些愧悔方才的小肚鸡肠,又想起胤禟说她与胤祥总在一处之语,为着胤禟,竟草木皆兵,成了个妒妇了,想着暗笑自己,这厢与暖玉相谈甚欢相约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