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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释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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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尔往前一直跑跑跑,运动量大大超过以往,跑步的范围也早就超出了小公园,他漫无目的地只是跑着,助听器攥在手里,结果就被一辆侧面过来的汽车给刮了。
汽车开得慢,他跑得倒是快,几乎以一个标准碰瓷姿势摔了个狗啃屎,膝盖磕破了,额头也在台阶上撞了个包,助听器被非机动车道上经过的一辆小电驴碾了个粉碎。
汽车司机吓了一大跳,下车扶他起来坐到旁边台阶上,又询问他的伤势。
肖尔脑子里一片嗡鸣,除此以外什么也听不见,他迷惑地看着司机,又茫然地看看周围。
真蠢,说好了不恨了,还傻乎乎地在街上乱跑,要表演自残还是自杀呢?肖尔懊恼不已,然后他冲着司机摆摆手摇摇头,“我没事,就膝盖磕破了,皮外伤。真没事。是我自己不好,走路不看路。”
司机见他不是来碰瓷的,明显放心了,他要留手机号码给肖尔,如果有事可以打这个电话。
肖尔低着头,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眼泪从他的鼻梁处滴落下来,司机以为他是疼的,都不敢走了。
“真的没事,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司机看出来了,这个好看的小伙子是心情不好,才会没头没脑地撞到他跟前来,而且无论他再说什么,肖尔也只是埋头在自己臂弯里,不想再跟别人说话。
不知道哭了多久,他感觉到自己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不用看他就能闻出来,那是季向空身上才有的气息。
他抱着季向空嚎啕大哭了一场。
发声方式是很大以后才练习的,跟那些尚未懂事就学会说话的孩子相比起来就有些异样,哭是不需要练习的,所以声音格外喑哑。
季向空鼻子一酸,几乎也要跟着落泪。
回到家里,季向空带他一起淋浴,用碘伏给他清洗膝盖上的伤口,额头上的大包也用毛巾裹了冰块敷起来。
肖尔的眼睛通红,助听器坏了,世界又陷入几近无声的状态,仿佛回到童年时那个无助弱小的状态,他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别人能听见,而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声音。本来他没觉得这个世界有什么奇怪的,然而越来越长大,听障遭到的歧视让他明白听不见的痛苦,不仅仅是听不见。
一两岁的时候学说话是自然而然的,大人着急,自己完全没觉得困难。
七八岁的时候学说话则非常困难,比学一门外语更难,他以为学会了就和别人一样了,不会再遭受歧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为了挣钱还债,妈妈又病倒了,爸爸厌倦了为生活奔波,然后抛弃了他们。
肖尔情绪低落,始终低着头闷声不响。
半夜惊醒,季向空从后面抱着他,温暖的气息就在脖子里。两个人躺在床上,不需要说话,只无声的拥抱就可以。
肖尔转过身来,紧紧拥抱住季向空,热烈地亲吻他,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
第二天早上醒来,肖尔看见手机微信里是季向空的文字问候——
Void:“好一点没有?”
肖尔回头看看季向空,勉强地点点头。
Void:“那个人的事情,我来处理可以吗?”
肖尔一愣,随即很不高兴地摇头,“你要给他钱吗?”
Void:“你可以见死不救,我不会枉加评论。我只是怕如果你不管他,以后某一天会突然后悔。”
肖尔冷着脸:“我不会后悔,你少多管闲事。”
Void:“放过他,也是放过你自己。”
肖尔脸上明显有怒意了:“我不是圣母。”
Void:“我没让你当圣母,我也不是圣母,我只是想帮你处理你不愿意处理的事情。”
肖尔不置可否。
Void:“等会儿去配助听器吗?”
肖尔道:“不,我宁愿自己是个聋子。”
季向空无奈,又低头打字。
Void:“我去买早点,想吃什么?”
肖尔道:“不用了,我随便煮点儿米线吃就好了。”
Void:“可是我想吃港式虾饺,我去买,你要带点儿吗?”
肖尔这回不说话了,他低头也在微信里打字:
小耳朵:“你敢去找他,给他钱,就别回来见我了!”
Void:“小的不敢!”
季向空在家吃了米线,因为今天的米线缺乏爱心,吃着也不香了,他没敢抱怨,也没敢出门,就窝在电脑跟前打游戏。中途上厕所,他看见肖尔坐在阳台上发呆,偶尔低头看看自己膝盖上的伤。
季向空发现肖尔没在注意自己,就给顾放发消息,怕季向空查手机,还是登陆游戏以后找顾放说的。
Void:哥,找你帮忙。
Gu:说。
Void:你帮我买一部智能手机,不用太好,能用微信支付宝的那种就行,然后去我家小区斜对面的格林豪泰找一个叫林健勇的人,他可能没有支付宝,你临时给他申请一个。他有老年机,就用那个号码申请支付宝。
Gu:你号被盗了吗?
Void:是肖尔家的讨债鬼来了,本来不想拉你下水的,可谁让你是我哥呢。
Gu:滚吧你!自己去,老子忙,你拿我当老妈子使唤呢?
Void:帮帮忙。
Gu:我倒是想帮你,可是我人在马尔代夫。
Void:操,你在马尔代夫还登陆游戏干嘛,你滚吧。
季向空又找裴熙,裴熙在游戏里泡妞,不肯下线,要帮忙也得明天预约,结果还是林逸轩愿意跑腿。
林逸轩管人家叫“老丈人”,气得季向空想揍他,这事要让肖尔知道,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到了晚上,林逸轩给他发微信,说手机买了,支付宝也申请了,今天去医院预约了住院,但是没能住进去,就还是在酒店呆着。
季向空谢了他,给那个支付宝里打进去一笔钱。
偷偷摸摸做完这些,他走出房间问肖尔晚上还去不去跑步,肖尔自然拒绝了。
季向空说他想去跑两圈,说完有点儿心虚,“你要是不放心,我给你开个位置共享,方便你随时查岗。”
肖尔还真给他发了位置共享。
季向空拍拍他,“那你好好休息,今天我给你当外卖小哥。”
下了楼,他边慢腾腾跑着,边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的男人一叠声地感激他。
季向空声音冷淡,“你不用谢我,我给你钱也不是他的意思,我就是跟你说,这是最后一笔,你别再来找他,如果让我发现你再出现在他跟前,我保证你连抢救都省了。”
对方一叠声地说是。
“我打听过了,这笔钱够你治疗的,但是你这个病做了手术也生不如死。所以你也可以放弃治疗,回县城买一套房子,留给你的第二任妻子,第二个儿子,你自己考虑清楚。就这样了,以后也别打这个电话了,我不会接的。”
季向空说完,把电话号码连同通话记录都从手机里删了,这个难题丢给了那个人,以后便与他和肖尔无关了。无论对方如何选择,他都没有兴趣知道,他只是想代替肖尔惩罚一下对方。
跑步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季向空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狠了,穷人不容易,当时的情况下抛妻弃子的确自私,但是也很无奈。难道那个人没有挣扎过吗,没有痛苦过吗?我有什么资格代替肖尔惩罚他呢?
随即又一想,被抛弃的是肖尔,那是肖尔啊!他最心爱的人!在肖尔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季向空还拖着鼻涕呢,他即不认识肖尔也没有办法照顾肖尔,那个理应承担起家庭责任的人,就这样抛弃了他!他这些年所受的痛苦那些无妄之灾是怎么来的?还不是拜那个人所赐?
不可原谅!不容姑息!
就应该让他纠结取舍,忍受折磨,做了手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做手术倒是一了百了。这是对他最好的惩罚,比死亡来得更适合。
死都便宜了他!
当然,也许自己想多了,人家能抛妻弃子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那些钱他宁可临终前自己享受,也未必留给妻子儿女。
绕着小公园跑了几圈,季向空到相熟的私房菜馆,把之前打电话定的夜宵打包带回去。
到家的时候,肖尔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没了助听器,他看电视就只是看了,好在现在的电视剧都自带字幕,对他这个听障人士很友善。
季向空放下夜宵,料定肖尔现在没什么胃口。
他靠着肖尔在他旁边坐下,把人搂到自己怀里,让肖尔躺在他的腿上。
然后两个人各自打字对话。
Void:“我带了你爱吃的日料,路口又买了点小龙虾。”
小耳朵:“不用这么讨好我。”
Void:“哪有讨好你,我一直对你这么好的啊!”
肖尔抬起手,轻轻抚摸季向空的脸,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扭头又看电视,手上则没停,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
看了一会儿,他低头又打字:“你是不是给他钱了?”
季向空急了,指天指地发誓:“没有!”
肖尔面无表情,仿佛在审判犯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季向空看了他一眼,纠结了三秒钟,突然低头打字。
Void:“现在忏悔还来得及吗?或者让我颤抖?”
肖尔腾地从沙发上起来,怒目而视,“你给他一笔,他能问你要第二笔,第三笔,你信不信?”
季向空举手投降,然后打字把自己的做法告诉了肖尔。
Void:“我给了他一大笔钱,然后让他自己选,是去死,还是留给他的家人。所以我已经帮你报仇了,你觉得呢?”
肖尔冷笑:“他会先治病,然后享受,钱花完了再来问你要,没准还要你给他在上海买房呢,顶好是做你邻居,以后彼此常来常往,方便照顾。”
季向空没回答,盯着他的眼睛,一脸无奈,一脸心疼。
肖尔无论说得多么刻毒,季向空都不会在意。
他一字一顿地对肖尔说话,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唇语,“他不至于,真的。”
“行吧,你等着。”
季向空低头又打字:“就当他不存在了,他和你再也没有关系了。”
肖尔从沙发上站起身。
季向空拉住他,“你去哪儿?”
“去跑步。”
季向空不放心他,“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