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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讳疾忌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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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尔很有一点讳疾忌医的毛病。
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那阵子他几乎就住在医院,伺候病重的妈妈全靠他一个人,什么男女大防儿大避母之类的禁忌,在癌症面前全都是狗屁。
幸亏他是个高个子男人,把病人抱起来上厕所之类的都不成问题,隔壁病床的老太太没有人来照顾,外面雇的护工又不尽心,成天就是用成人纸尿裤兜着,换药的时候一脊背的褥疮。
他没有钱请护工,就是有钱也要花在医药费上,所以只能靠自己照顾妈妈。
一开始还指望白天出去送外卖挣点钱,后来发现根本走不开,上厕所,喂药,按摩手脚和背部脑部减轻疼痛,呕吐了还要清理,可能一上午枯坐着,也可能跑上跑下忙得脚不沾地。
晚上在公共的卫生间洗漱,然后拉开陪护床睡在病人与病人中间,白天到点了陪护床要及时收好,不然护士和负责清洁的阿姨又要催了。
手上的钱捉襟见肘,舍不得吃,又怕妈妈看见,只能跑到楼下啃馒头。
苦和累他都能忍受,就是病房里总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说不清是什么,总之就是腥臭。明明每天有消毒剂喷洒,里里外外打扫卫生,但是那股味道挥之不去,那绝对不是消毒水的味道。
后来他总结出来,那大概就是死亡的味道。
在病房里吃再好的饭菜,都不及路边摊八块钱一盒的番茄炒蛋饭,那种死亡的味道简直渗透到他每一个毛孔里去了。
这段经历导致他现在即使只是路过医院,鼻尖就有那股味道的记忆。
所以季向空不让他去医院陪着,他松了口气。
他和舒雯聊天,说起孙泽毅的颈椎病腰椎病和糖尿病,舒雯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都是年纪轻轻的大小伙子,泽毅才27岁,医生说他的脊椎老化严重,什么办法都试过了,还是疼得一晚上睡不着,现在走路都叉着腿外八字了。去医院做牵引治疗,医生说了不疼,的确是不疼,但是酸,好像往脊柱里灌了柠檬汁一样,难受得想死。那时候泽毅决定退役了,他受不了这种折磨。冠军在领奖台上风光无限,但是谁知道伤病的痛苦呢?
他有一阵子爆肥又爆瘦,一开始还没在意,体检结果就是中度糖尿病了,这也算职业病。
肖尔听得汗毛直竖,季向空将来也要遭这些罪,虽然不至于危及生命,但都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疾病,而且怎么治疗都好不了。
现在季向空的脊椎颈椎已经需要牵引治疗了,他还没满21岁呢!
肖尔坐在医院的停车场等,说好了把季向空送到以后他出去转一圈再回来接他,但是肖尔绕了一圈看到个停车位,就把车倒进去了。
他静静地坐在车里胡思乱想,如果劝季向空退役,那不现实。男孩儿心大,这点小伤小痛根本没放在心上,躺一躺就好了,肖尔给他按摩按摩就舒服了,这世上哪个人一点苦都不吃呢?男人吃点苦怎么了,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他都打算好了,退休以后他还年轻,还能迎来事业的第二次高峰,那时候日子可滋润了,他陪着肖尔到世界各地的博物馆参观,去阿布扎比的沙漠采风,去斯塔万格的雪山上看极光,届时肖尔也能画出点名气,事业有成,季向空就好好做他背后的男人,贤内助,经纪人。
二十一岁是电竞选手的巅峰时期,他起码可以再打五年,再打五年就退休,这是他的计划。
只是五年以后伤病恐怕就不可逆了。
而且那是他自己热爱的事业,追求奋斗的目标,肖尔无权干涉。
正发呆的当口,季向空给他发了个自拍,是他躺在牵引床上的样子,他还做了个鬼脸。
“像个机械人,酷不酷?”
“一点也不酷。”肖尔想掉眼泪,不知道是自己小题大做,还是季向空年少无知。如果他没有爱上他,那么这个世界上都有生老病死,他顶多感叹一句好可怜啊,然而并没有多少内心触动。可是他爱他,天冷的时候季向空感冒发烧他都心疼的要命,何况看他被器械固定在床上,生生地被拉扯身体。
一个半小时以后季向空从病区底楼大厅出来,肖尔打开车窗招招手。
季向空脸上的笑容不可抑止,他高高兴兴地过来,开了车门上车,“孙泽毅那厮,说得牵引多可怕,我都要吓尿了,怕出糗才不让你跟的。结果也就那样嘛,一点也不疼啊,也不酸。”
“不难受?”
“有点,完全可以承受的范围,真的还好。”季向空系上安全带,想了想,“大概就跟女人生孩子一样,有个体差异吧,哈哈哈哈哈……”
他还能拿自己开涮。
“既然这样,下次你还是自己来吧,我不陪你了。”
“就是挺无聊啊,还不让玩手机,你来陪我说说话嘛。”
“不干!”
车子开出医院车道,肖尔问他要吃什么,路过菜场可以去买点,顺便充实冰箱。
“随便了,你做什么我吃什么,不挑。”顿了顿,又说道,“医生说了饮食清淡为主。哎,可惜了,你做菜都是偏川菜风味的,不重口怎么好吃呢?”
“也可以很清淡的。”肖尔默默盘算了一下,想着怎样弄才能即好吃又清淡。
“其实都是中医理论,西医没这说法的。”
肖尔看他那个满不在乎的态度就着急,“你别不当回事,现在仗着年轻透支身体,以后的日子不要过了?”
“我心里有数的。”
“你有数个屁!”
肖尔这说话的口吻已经很重了,脸上也是非常不高兴。
季向空一愣,贱兮兮地用手摸他喉结,“心疼我了,紧张我了?”
肖尔没心情和他调笑,“说你年轻不懂事,还真没冤枉了你,你以后半身不遂了,指望我伺候你一辈子?”
季向空委屈地撅起嘴,“那这样好了,我以后半身不遂了,我在下面,你在上面,怎么样?”
肖尔笑不出来,他脑海里闪现的画面很恐怖。
“你知道长期卧床又得不到很好的照料会是什么结果吗?一背脊的褥疮,又腥又臭,闻着像夏天的死老鼠。”
“……”
肖尔想起同一个病房里的另一位老人那一脊背的褥疮,还有那些经过医院走廊惊鸿一瞥看到的画面。
“我妈那时候去那个工厂打工,我并不清楚是那种环境,那时候不懂事,她不懂,我也不懂,后来躺在病床上她才跟我说起这些。说的时候直掉眼泪,说当时多么傻,说她多么后悔,说她还想看到我结婚生子,看到我美满辛福的样子才放心,说她拖累了我。”肖尔说不下去了,他转过头看了看窗外,眼泪不可抑制地划过面颊。
季向空知道刚刚的玩笑过分了,他轻轻拉扯他的衣角,“放心,我不会这样的,你别把这种事跟我联想到一起。”
肖尔吸吸鼻子,“健康这个东西呢,只有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它有多可贵,所以拜托你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好不好?”
季向空忙点头,“医生给了很多建议,我会好好听的,努力去做。”
“哪些建议说来听听啊,我怕你做不到,我来监督你。”
“按时睡觉,准点休息,少打游戏。”
肖尔听着就觉得季向空是做不到的,不过他做不到没关系,肖尔愿意当这个恶人,督促他,逼迫他,必要时以武力手段强制执行。
“还有,游泳很能改善脊柱,我们一起去游泳吧?”
“游泳?”
季向空笑道:“你别跟我说你不会游泳啊?那太棒了,正好一起去把游泳学了。”
“好,游泳。”
回到家,肖尔把生活作息表制定出来贴在游戏室和客厅和卧室门口,根据规定季向空每打完一局就要做十个伏地挺身,十个仰卧起坐,十个曲臂悬垂,一套扭脖子的操,每打完两局必须休息十五分钟。现在游戏室里直接放了一张牵引床,这十五分钟他什么也不做,就在床上躺着。
为了找个能做曲臂悬垂的单杠,肖尔专门买了打膨胀螺丝的电钻,在游戏室里开工,生生给角落里按了一副单杠。
现在他成季向空的私人教练了,这边画室门开着,他画着画,眼角余光扫过去,突然就喊了,“季向空,你单杠拉了没有?”
“行行行,马上就去!”
“再让我发现你偷懒,你试试!”
季向空一开始只能拉两三个,然而不敢就这么下来,硬生生挂在那里松筋骨。“我百度上看了,牵引也不好,会把脊椎都拉松的。”
“你可以去当百度名医了啊?”肖尔讽刺他,然后大吼,“还有七下!”
“哥,你饶了我吧,我要死了!”
肖尔心软一下,会让季向空下来休息五分钟,但是十个的量必须完成,不完成不许打游戏。
季向空觉得被训成了小学生,太憋屈了。
世贸滨江的小区会馆就有游泳池,下水的时候季向空就可以抓住机会嘲笑肖尔了,两个人扎到水里,肖尔惨叫:“我去,这水也忒他吗的冷了!”
“恒温22℃,咱们这里可是高档小区,国家队的游泳馆也不过如此了。”
现在已经接近夏天了,游泳池在室内,水温简直如冰,气温却很闷热,在这冰火两重天里扑腾,酸爽就别提了。两个人要互相鼓励着才能下水,而小区里有几个常年来锻炼的猛士,总是运动加简单冲洗后就下水,漂亮的自由泳蛙泳,几十个来回,游足一个小时。
肖尔和季向空起先只是泡在水里,看肌肉男们经过,一脸艳羡。
后来季向空不高兴了,“你是不是觉得他身材比我好啊?”
“没事,你脸比他好。”
“你身材也没好到哪里去啊?”季向空更加不满。
肖尔挤出肱二头肌,“看看这是什么?”
季向空绷紧腹部,努力浮现出肌肉,两个人这么比划着,肌肉男再次经过,留下意味深长的笑容。
两个人顿时自惭形秽。
怎么办,游呗!
肖尔扑腾了半个月,总算把游泳学会了,就是肌肉这个东西,无论怎么练,还是需要一定的天赋。后来两个人都放弃了,游一会儿泡在池子里说闲话。
“你觉得那个人是不是?”季向空问肖尔。
“看不出来。”肖尔摇头,还在羡慕人家的一身肌肉。
“必须是!你别看他都是肌肉,听说越是这种越是受,金刚芭比听说过吧?而且我觉得他说话好娘。”
肖尔脸一横,“性别歧视性向歧视刻板印象,我看你都占全了。”
肌肉男刚刚上岸,突然有个小女孩来了,张开手臂喊“爸爸!”小女孩身后是一名妙龄少妇,该少妇穿着泳装小心地下水,一边试水温一边道:“现在的水温总算可以下水了,前几天可太冷了。”
一家三口开开心心游起来,爸爸在教小女孩学游泳呢。
肖尔给季向空甩了个脸色,“金刚芭比?”
“听说有一个物种,叫做娘直!”
“那你是什么?直男中的战斗姬?”
“去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