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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白菜馄饨(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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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郎四,郎六和郎十三个结伴游历;到后来,郎四留在云州做生意,郎六去了上京城,开了个馄饨摊。
过去快五年,郎十一个人不知道去了多少地方,兜兜转转来到上京城。
在信里,郎六细细交代了馄饨摊的位置;甚至生怕郎十找不到,几乎每封信都要在末尾备注几句。
等郎六给郎十把馄饨端上后,立刻回到灶上,开始收拾东西;郎十边吃边笑他:“六哥,大白天你不做生意了?”
郎六刚招呼完几个客人吃完,现在忙活的热火朝天,刷完收好筷子;最后把棚子前的围栏一竖,正好把几个要吃馄饨的客人给挡在外头。
“诶,你来了还开什么店;说说看,这白菜馄饨味道如何?”郎六在灶头那里死命擦,一边还问着郎十。
郎十往嘴里又送了个馄饨,嚼了两下,又嚼了两下才咽下去。他舀起一口汤,一啜。
“六哥这馄饨果然不同凡响啊:皮薄,晶亮弹滑,咬上一口,和上白菜的馅料,清爽不腻;含在嘴里品味,白菜里还带着点儿醋味儿,与清甜相融合……”郎十又舀起口汤底,放在舌尖吧嗒一下,“再说这汤底,猪骨汤,油而不腥,与白菜馄饨相配,最是合适不过;这汤浓郁,起码得熬上三四个时辰吧。”
忙活差不多的郎六把手头的活计一放,右手比了个六,得意笑道:“整整六个时辰!”
郎十笑着颔首,继续吃自己的;一碗馄饨连汤全下肚了,从头到脚便都舒畅了。
此时郎六已经全收好了,郎十帮着他把东西搬上板车,一起推着回去。
路上遇到几个同街的小贩,还好奇问郎六:“这么早就收摊了?”
郎六回头指指推着的郎十,满脸的高兴:“我弟弟来了!可不得先招呼回去啊!”
一路招呼着,热热闹闹地拐过几条巷子,进了个小胡同;胡同口,几个小孩凑在一起,蹲在那里玩石头,见郎六板车推过来,一边喊着六叔来了,一边哄散。
郎六在上京城租了个小院子——是真的小,院门开了,直接就能看见正对的唯一一间屋舍,朝外是张厅堂的桌子;左侧全种着白菜,一个个圆滚滚的,看着很实沉;右边是几根木头随意搭起的棚子,里头有灶头,应该是厨房。
郎十帮忙推车进去,把还多带回来的面团,馅料搬进正厅;说是正厅,但也是一应俱全,床榻,厕房,澡间都在里头,约二三十方,塞得满满当当。
只是看了看,郎十心里酸酸涩涩。
郎六每次托信过来,总是夹着些银钱;说是在上京城生意很好,担心兄弟在外头风餐露宿过的不好,还嘱咐他一定要买辆马车……
六哥比他虚长七岁,今年也算是三十有一,却仍未娶妻;前年还来信说,喜欢上一个叫芸儿的姑娘,后头渐渐又没这方面的消息了。
郎十这边陷入对兄弟未来终身大事的深深忧虑之中,那边郎六拾掇完,把珍藏的好酒提了过来,放在桌上。
“小十,你先坐,哥再去下几个小炒,咱兄弟今天好好喝几杯!”
郎十笑眯了眼,看着郎六到棚子里忙了,才偷偷从钱袋里拿出了几张票子;环顾四周,踱步到深蓝旧布的床榻前,拍了拍枕头,果然碰到了东西。
郎六本质上是个“守财奴”,藏东西无非这几个地方;以前藏吃的,后来藏钱。
郎十把钱票从另一边枕头缝里塞了进去,然后摆回原位。
他又走到院子里,看着打理颇好的小菜地,白嫩嫩的大白菜,长势喜人;郎六已经摘了一个,正择好往锅里炒,大火烹饪,倒一把蒜和两勺陈醋,一下子,醋溜白菜的香味漫开来,让人口齿生津。
“六哥。”郎十唤了一声。
郎六拿锅盖焖上锅,应了声哎,两手放灶上的抹布一擦,“咋啦?”
“没咋的。”郎十笑眯眯的,两手一摊,“就觉得你这里少了点什么。”
“什么?”郎六讶异地问,一边把锅盖打开,收火盛菜;另一边实木砧板上,是已经熬过的猪大骨。
“少了个嫂子啊!之前信里还跟我说等见到我,准能抱俩啦!”
“……”郎六的面上立时羞赧起来,黝黑的脸也看不出红没红,声音却听出来是强撑着的,“什么嫂子啊!别乱说!”
郎十哼哼笑着,郎六尴尬地把烧好的菜递给他:“去去去,把菜端走!”
等菜全部上桌,醋溜白菜,卤猪肉,大块的猪骨加上熬得浓浓的猪骨汤;配上郎六之前端上来的好酒,算是齐了。
兄弟俩坐定后,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这些年还在外面走?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郎六跟他碰了个碗,大口闷了,随意的用袖子擦擦嘴。
郎十也干了自己那碗酒,把碗咯噔一放:“过阵子去阳城,下个月末就是阳城的花雨节,估摸着要赶路了;阳城过后,趁着往西的路,再去趟蜀州,老早就想尝尝那里的油爆虾了;至于再后面,还没想好,可能会……”
郎六不动声色听完,又喝了几大碗酒,菜都没碰几口;他一忧虑就喜欢干闷酒,明明以前是兄弟几个里头最能说会道的,后来游历时,也是最能同人打交道的。
记得一回,三个人路遇暴雨,停在一个租车马的棚子;郎十要等雨停,郎四要掏钱要去租,怎料那马车夫坐地起价,花费硬是翻了三倍。
独独郎六,腰间一小壶酒拎上去,跟马车夫聊上几句话就称兄道弟起来;到最后不但租金便宜,还顺带给他们多拉了五里路。
郎六来到上京城,这地方热闹,人气足,没山野小村落的荒僻;虽也不同小城小镇那般安逸,但好在适合他。
郎十想着刚一路回来,几乎大半南市的人都识得郎六,不由得一笑。
“小十,六哥不是问你这个;哥就是想知道,你今天二十有四,无妻无子,是还打算漂泊多久?”郎六先后算是喝了好几碗,郎十却也只喝了两碗就已经有些脸红了。
此刻听了郎六这一问,郎十话头顿住,笑答:“六哥,你也知道我的梦想,就是走遍九州大地;这不,连淮国都还没走完,估摸着再过两年,或许还能去一趟齐国看看。”
郎六已经带上醉意,听到这里,心里的气结涌上来,红了眼眶:“不是,小十。我还记得,那年你半条命都进了鬼门关,迷糊的时候,拉着我说,你不想死,你还要找一个人……”
郎十怔了怔,似是没料到他突然提起这话茬:“六哥,你……”
“小十你跟我说实话,这么多年,你是不是就还在找那个人?”郎六怒其不争,“人家姑娘指不定现在都有几个娃了,你找到又有什么用?!”
“嗤……”郎十反应过来,一时语塞,倒也觉得好笑。
郎六拍桌子了:“你还笑!”
“是这样,六哥。人我早已经找到了,后面是游历惯了,一个地方呆不住……”
郎十话还未说完,郎六迸发的气势猛地一滞:“找到……找到了?”
郎十夹几片卤猪肉,塞嘴里;浓烈的酱香味扑鼻,让人直流口水,再配上几口烈酒,嘴里的口感愈发不可收拾。
他点点头,目光飘向了猪大骨,正准备伸手去掏。
“对方怎么样?是不是嫁人了?嫁的好不好?”郎六连问几句,后面也顾不上郎十的回答,拍拍他的肩膀,“也罢,甭管其他的,就冲你找了她这么多年,你也得让人家知道!然后怎么说也要抢过来!六哥替你去!”
郎十被拍,手上要啃的猪大骨差点被拍掉了;忙不迭抓牢,哭笑不得地看着郎六,果然是醉了。
“小十——你就忘了咱以前那堆屁话吧!什么踏遍天下!什么浪荡江湖!那都是哥几个瞎想的!”郎六的目光渐渐迷蒙,失了焦距,依旧搭着郎十的肩,絮絮叨叨,“找到人了,那就停下来吧……难道你真要一辈子在路上……”
说着说着,郎六趴在了桌子上,嘴里还在不知道嘟囔什么;郎十把啃完的猪大骨放下,舀了份猪骨汤,也不嫌腻,小口小口啜着。
汤有些凉了,带着淡淡的肉腥味。
——二哥是阳城人?
篝火映着两张面庞,明明灭灭。
——对啊!我跟你说,阳城的花神庙许愿可灵验了!
——花神?
——在我们那儿,相传几百年前有花神庇佑,所以年年风调雨顺;到了花雨节,更有满天花雨,若是在那天许愿,定然能够实现。
——二哥可想许什么愿望?
郎二沉思半晌,目光中流露出回忆般的憧憬。
——如果可以活着回去的话,我想接下来每年都能去花神庙许愿,吃到特制的花雨糕。
白日过半,郎十把郎六扶上床榻,简单收拾收拾;正在棚子里洗碗筷,院门突地被敲响了。
循着声音看过去,门口站着个妇人:蓝巾遮住发髻,普通的浅色短襟长裙,虽然面色有些黄,但气色红润;尤其那双眼睛,格外精神。手上提着个精致的篮子。
“大嫂有什么事儿吗?”郎十起身,在衣袍上随意擦了擦手。
那妇人看是个陌生男人,扭捏了好一会儿,站在院门口不敢进来;目光却一直落到正厅的门上,显然是来找郎六的。
“六哥午时喝了些酒,这会儿醉着,估摸着还有阵子才能醒。”郎十笑得温和,徐徐解释道。
妇人应了声是,这才打量了郎十上下:锦色袍子上还有明显的水渍,长相俊秀,看着像个柔弱的书生。
“小兄弟是?”
郎十抬手躬了身子,遥遥行了一礼:“在下郎十,是郎六的弟弟;请问大嫂怎么称呼?”
“哦——你就是老六说的那个小十吧!喊我芸嫂就好了。”妇人惊喜溢于言表,两眼发亮地看着他。
“老六总是同我们提到你,你来看他,他一定很高兴!”提起郎六,妇人的表情才活络起来,似是对郎十也无甚陌生感。
郎十莞尔,招呼她进来坐;她却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我就不多呆了;刚经过市里,没看见老六的摊子,以为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说着,放下篮子在院门口,就要转身离开,“既然是好事儿,我就先走了,你俩兄弟好好叙旧。这里有一篮子鸡蛋,给老六的。”
郎十拦不及,看她匆匆离去后,才走到院门口,提着篮子看了看;里头的鸡蛋一个个圆润光滑,特别漂亮,还精心在下面铺了层糠米。
等收拾完,郎十又帮忙把院子里拾掇了一番:棚子上有漏洞的地方,捡了几块柴补一补;往嘎吱响的院门缝里倒了些油;还有就是把院子的地面清扫了一番……
如此忙完,直到郎六醒了,晕晕乎乎出厅堂来,看到郎十正搬了张椅子,坐在院子里喝茶;院子里之前砍掉的树墩上,摆着一壶茶,另一个空杯子。
看郎六醒了,郎十看看日头,拍拍袍子起身:“六哥,我先走了。跟人约好了晚饭。”
郎十到处跑,到了个地方总能结交些朋友,郎六也见怪不怪,还是多问一句:“晚上在我这里休息不?”
“不了,我有地方安顿。”说完,朝灶头上的篮子努努嘴,“芸嫂送的鸡蛋,给你放着了……”
“她来了?”郎六一惊,忙去看看鸡蛋。
郎十笑笑,跟郎六挥挥手示意就要离开;才迈到院门,郎六后头喊:“诶,小十!哥们刚喝醉,没说胡话吧?”
郎十停了脚,转过来一脸奸笑,双臂紧紧抱着自己,格外猥琐:“嘿,也没说啥胡话,就是一直喊芸儿——芸儿——,然后还说要把人家抢过来什么的——哈哈……”
郎六作势发怒,抄起旁边的刀要冲过来:“你这小子!”
郎十捂着脑袋急急跑走了,后面还隐隐传来郎六恼羞成怒的嚷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