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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白菜馄饨(一) ...

  •   昨夜,郎十在榻上靠着靠着就睡着了;突然耳旁一声轻响,他迷迷糊糊醒来时,已经躺在帝王的床寝上,隔着重重棉黄纱帐,依稀看见周元帝在侍者静默的动作中已经穿戴齐整。
      他眯着眼向外看,看不出天色,嘟嘟囔囔地沉吟了几声。

      似是听到他的动静,纱帐被轻轻撩开一个小口,侍者的脑袋全部低垂下来;郎十微微仰头,看见帝王俊美的面容凑近了,替他梳理了鬓角的乱发。
      “可是吵到你了,嗯?”
      周元帝的声音很轻,在本就寂静的殿内却依然很清楚;不远处的一个侍者极为隐晦地颤了颤。

      郎十抬手盖住眼睛,声音中带着晨起的沙哑:“没事,我还有回笼觉可以睡。”
      说着,拍开了周元帝的手,侧过身子,目光迷蒙地看向床帐。

      帝王的眸子突地一沉,果然,郎十紧接着问:“我今天想去见见朋友;能不能不让苏旗大人跟着?”
      “嗯。”周元帝目光微凝,轻轻柔柔应了他,“那你自己要当心安全,早些回宫。”

      郎十见皇帝答应爽快,也就十分的满意:“好,我晚膳前回来。”
      周元帝低低回应一声,锲而不舍似的,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又迅速收回来,起身要退出床帐。

      突然,袍子被郎十扯住;周元帝目光愈发沉了。
      “能不能……把暗卫也全撤了?”郎十问得小心翼翼,语调颇有种小时候做错事,来找晏清元救急的窘迫意味。

      帝王回过头,握住他拉着袍角的手指,按捺着情绪解释道:“暗卫只是保护你,没有特殊情况不会现身。”
      而后,似乎觉得解释不够,他又哄着郎十:“更不会干涉你做什么。”

      “我那朋友就是个平头百姓,经不得什么大风浪;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被当今天子盯上了,我以后怎么还敢去见他?”

      “是什么朋友?”周元帝眉角微挑,问道。
      郎十伸出食指,摇了摇,然后放在唇中央,满目戏谑:“不可说,不可说。”

      周元帝单脚跪上床榻,伏下身子,在郎十未反应过来时,寻到他唇瓣的位置,隔着他的食指,压上唇轻轻碰了碰。
      郎十一怔,紧接着脸红起来;一个大美人这么突如其来的袭击,大清早的,胸口的伤疤一瞬间有些发热。

      帝王低沉如玉的话语响在耳畔:“晚膳,一起。嗯?”
      郎十红着张脸,胡乱应了好几声;等他回过神来,纱帐在眼前一掀,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淮安宫外,黎明未至,帝王的銮驾早已备好;周元帝踏上车驾时,顿了顿,朝早已侯在一旁的苏叶吩咐道:“小初的暗卫今日撤掉。”

      苏叶一愣,不禁抬首,望向周元帝冰冷的侧颜,复又立即应诺。

      “朕也要知道,他今天都见过谁。”
      话落,周元帝已经坐定,銮驾缓缓驶动;苏叶立时懂了,飞身一瞬消失。

      朝堂上,帝座为中心散发出摄人心魂的寒意;从周元帝迈入朝殿那一刻,浑身的戾气如有形态,直逼众人。

      朕今天心情很不好。
      这句话挂在每个人的脑门上。

      一时间,群臣人人自危,生怕铡刀落到自己头上;本来打算拼死上谏扩充后宫,尽早立后的几个大臣,也颤巍巍闭嘴,彼此间递了个神色后就乖得跟个鹌鹑似的。

      话说另一头,郎十也睡不着了,干脆起身洗漱。
      可今日有些不同,比如帮他端脸盆的小宫人不知怎么得,手微微抖着,缩着脖子站在最后头;而其他几个,更是安静得一点儿声响都没发出来。

      郎十心里疑惑,忍不住就问出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只是轻轻一问,那端盆的直接扑通就跪下,那声响,郎十吸一口气,直叹,真当膝盖骨不长自己身上吗?

      总管事面色发冷,但尽量不显出来;先是示意人把那小宫人拖下去,一边带着小心的笑容解释:“先生莫怪,许是这宫人昨个儿值夜,今天一时没撑住;带下去休息会儿就没事了。早膳也已经备好,您看是否要传膳?”

      郎十皱皱眉,看小宫人的脸盆换到了另一人手上,面色惨白,话都说不出一句。见他刚要被托起手,郎十忍不住喊道:“等等。”

      郎十推开正给他别上腰佩的手,往前几步,近到小宫人身前,微微弯下腰,伸手想要扶起他:“到底发生什么了?”
      小宫人不领情,硬是跪着,郎十手上一用力,把他扯了起来;这回,原本其他站着的宫人就都跪下了。

      郎十露出苦笑,他本就不适应有这么多人围着侍奉,一直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宫中之事,最好别插手,人家那一套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自己本就是过客,可昨天跟周元帝闹这么一出,他也头疼纠结的很;一想到以后要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就浑身难受。

      清了清嗓子,他尽可能耐着性子温和地沟通:“相处这阵子,你们也多少了解我的性子,闷不得;有什么事尽可以跟我说,如果跟我有关系的话,我并不多为难你们,很多事情能配合也都会配合,陛下那里我会解释清楚,所以……”

      青年的声音满是无奈:“所以,能别把我看做洪水猛兽一样吗?至于基本礼制,意思到了就好。我们天天这么拘谨地相处,我累得慌。”

      所有宫人皆是沉默,郎十心里渐渐萌生出无力感。
      正犹豫要不要继续开口,自己扯着站起来的小宫人突地跪下来,猛磕头,一边磕一边压着嗓子哭喊:“求先生救命,救救阿苔……先生救救阿苔吧!”

      那哭声支离破碎,颤音连连,重复来重复去好几句,郎十才听清楚了要救谁。
      他努力安抚道:“你先同我说清楚,阿苔怎么了?”

      四周的宫人面如死色般,甚至有个恨恨地瞪了眼正在哭声连天的小宫人。
      “阿苔给陛下挂玉佩之时,不小心让玉佩撞到了玉扣,发出了声响……”小宫人憋着气,跪着的全身都在发抖,“不慎惊醒了先生,陛下怪罪,所以阿苔被带走了。”

      郎十的注意力全在小宫人上,也没顾上四周:“被带去哪里了?”
      “宫里有个刑房,只要是犯了大事的宫人,都会被带过去……最后尸骨无存……”

      殿内陷入沉默中,郎十心里难受,想起以前军中的日子,也有人因为偷吃或者偷跑被重罚,基本也都是没命的结果,这种御兵的方式,必须从严才能以儆效尤;这点他能够理解。
      可就为了自己早醒了那么个一时半晌,就害人丢一条命,他是真觉得承受不起。

      “我该怎么救?现在去求陛下可来得及?”郎十沉思了片刻,低声问着小宫人;眼神却瞥向了跪在另一边的总管事。

      “求先生莫要为难了;若是让陛下知道这件事惊扰到您,那可就不是一个小宫人的事情了,淮安殿上上下下都要受罚的!本就是宫人自己犯错僭越,怎能为这等小事劳烦圣上?”管事宫人切切劝告,句句在理。

      郎十皱眉不语。
      “更何况,宫人犯错,本就要受罚,怎能轻轻放过?若是开了先例,以后又该如何震慑后宫,管理众多宫人?”

      郎十看这黑压压一片跪着的人,心底发沉——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啊!
      “你看这样,这个阿苔只是犯了小错;既然是扰了我,那就由我来罚,可好?”郎十轻声商量着,“把他先从刑房提出来,等我晚上回来,亲自收拾他;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吧?”

      说完,看到总管事神色一凝,张嘴还想说什么,他遥遥打断道:“怎么,难道还真要我亲自跟陛下要人不成?”

      众人惊惶,总管事立刻就应了下来,赶忙安排人去刑房。郎十的目光扫一圈,刚刚收拾也都差不多了;他略走几步,到了一个举着托盘的宫人前,里面琳琅满目都是腰饰,各个一眼看去,都是价值不菲。
      从腰上把已经配上的一个白玉佩摘了,轻轻放回去:“我不大喜欢挂这些饰物,下回可以省了这一步。”

      “是——”宫人们齐声应答,有几个战战兢兢。

      郎十把自己的绢麻钱袋往怀里一塞,又指了指刚好不容易息了哭声,还在发抖的小宫人:“这小宫人也是顾念共事一主的情谊,到时候跟阿苔一起,我亲自来罚吧。”

      说罢,也不管众人何种心思神色,直直往殿外走;几个近门的宫人急急忙忙推开殿门,郎十脚步一顿,然后摇头苦笑,摆摆手还是离去了。

      正所谓,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想不到,他也会有这一天。

      待出了宫门,看到街道上早市已经渐渐热闹起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街头不时有几个孩子,背着斜包跑跑跳跳往学堂赶,郎十才觉着心头的沉闷一扫而空。

      他转脚去了成衣店,再出来时已换了一身粗麻长袍,颜色黯淡而普通;又把头冠摘了,看着上面硕大的碧玉石,剔透莹亮,想了想,取了下来塞到钱袋子里。

      一切准备完毕了,他逛到了上京城南市。那里属于上京城偏郊区的地段,平头百姓居多,占地也较广;早市时,这里有走夫小贩卖个柴,卖点儿小菜,有山野村夫,把山间野味展示出来,也有穷酸文人,卖卖字画,帮人代写书信……

      郎十慢慢逛,突然看到前方一个馄饨摊:灰扑扑的棚子,几张油落落的桌子随意摆着,旁边开了一个小灶,锅里正热气腾腾的,几乎盖住了摊主的脸,雾蒙蒙看不清楚。

      他笑着,快步走到摊子里坐下;此时几张桌子已经有几人坐着了,埋着头,从面前的白瓷大碗里老馄饨,呲溜呲溜地响。
      那馄饨泛着油光,点缀着几许葱花,肉眼可见里头的馅料——白菜的清香夹着些微的肉味儿,飘香十足。

      桌上还摆着几碗辣子,供客人自己加料;摊主正从锅里捞出一碗馄饨,躬着腰快步送到一桌,这才看到郎十坐这儿。
      “诶呦,客官,要馄饨吗?”摊主殷勤地过来招呼,帮着把桌上擦了擦干净。

      郎十忍着闷笑,朗声说道:“来一碗白菜馄饨。”
      摊主一听这声音,手上动作倏地一顿,好半晌愣愣转过头,这才看到郎十的脸。一下子,他眼睛全红了。

      “小十?你……你来了啊……”摊主支支吾吾道,手哆嗦着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郎十看着摊主,黝黑的脸,单眼皮,唇很厚,就一双眉毛英挺些,让人一眼看去,就觉着是个有精神的壮年人。

      “六哥,好久不见了。我还没吃早饭呢,先给来碗馄饨垫垫肚子呗!”郎十冲他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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