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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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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乞不太想去,他老觉得这件事蹊跷,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潜意识里就想躲。但是卫莘怂恿他说,人怂干不成大事,这世上有些秘密就是得见了面才能说,万一错过了后悔都来不及。冯乞又向来不怎么有主见,卫莘说什么他都觉得有道理都想听,最后到底应承下来,和那个独角兽约好了时间。
下午学校里没什么事,卫莘头一次来青城,冯乞也算个东道主,就领着他四处乱转。期间毛宏远还过电话来东拉西扯,说是哥几个结伴在东水景区玩,发现那里头有个太平寺香火鼎盛,委婉的问他要不要过去上柱香,求个护身符之类。
搁往常冯乞说不准就去了,但今天卫莘远道而来,又才给他一个戴了多年还开过光的手串,再去求护身符总觉得不太合适,便拒绝道:“先不去了,我发小来了,我陪他玩玩。”
“那行吧。”毛宏远见说不通,只好遗憾道:“那你好好玩啊。”
说的是“好好玩”,听起来跟“一路走好”似的,特别像跟遗体告别,怎么听怎么不吉利。但是他们平时一个宿舍里聊天玩闹,什么吉利不吉利的玩笑都开过,冯乞也就没当回事。
青城虽然大,但是好玩的地方也没多少,两个大老爷们也不好像小姑娘似的逛街买衣服,俩人就例行公务似的转了一圈,实在没地方可去,俩人就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咖啡店,打几局游戏再聊聊近况,到点就去和独角兽见面。
说好的时间是八点,两人到暗巷的时候才七点五十,又等到八点十五分,整条巷子直来直去一览无遗,仍旧半个人影都不见。
“我就说再打一局也来得及吧。”卫莘见自己先前说中了,又开始嚷嚷,“以我的经验来看,姑娘们大都好打扮,掐着点来的少,要不一早就开始打扮,提来来这儿等半天;要不就磨磨蹭蹭打扮不完,等的人心急。看来咱俩这运气不太行啊,碰见个磨蹭的。”
冯乞母胎单身,跟女生一块玩的次数也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懒得跟卫莘争辩这个,只是问:“你怎么知道那个……‘独角兽’,是女的呢?”
万一是个男的呢,磨蹭的男人也有,这谁说得准。
卫莘嗤笑:“你这不废话吗,陶然是女的吧?哪个男的能跟女孩儿一块从小到大形影不离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不说别人,你想想你要是个女的,你爷爷你爸妈能放心你这么天天跟我一块玩?不得把我腿打断。”
冯乞一想是这么个道理,但还是忍不住刺卫莘一句:“那是你自己不正经,不信你寻思寻思,要是你是女的,你爷爷也放心让你跟我一块玩。”说到这里他还洋洋得意起来,“谁让我打小懂事听话招人喜欢呢,认识的谁不说你爷爷疼我比疼你这个亲孙子还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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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确实是事实。
卫修远曾有一对别人送的古董花瓶,价值不菲,难得的是花纹形状无一不合他胃口,自然宝贝得很,连自己把玩都要带着手套,旁人谁都不许碰,就算卫莘去摸一下都要挨骂。但是冯乞要看,卫修远轻易就给了,好像给出去的只是个多不值当在乎的小玩意儿。
那会儿冯乞也就五六岁吧,人小没劲胳膊软,那么大的瓶子怎么可能抱的住,到手不到几秒钟就摔了,溅起来的碎茬在他脸上划了一道白印子,就破了一点油皮,连血都没出,他就哭的撕心裂肺的,好像是瓶子把他摔了一样。
卫莘只比冯乞大一岁,记事儿也早,从小到大的许多事都只在脑海中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唯有这件事,清晰的连边上有什么人、哪个人做了什么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冯乞一哭,所有人都被惊动了,连书房里的卫父都急匆匆下楼来哄,抱着冯乞和声细语逗他笑。卫莘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他那个不苟言笑的爸爸也有这么春风和煦的一面。
卫母是江南人士,一看就是大家闺秀,从来都未语先笑,说话轻声慢语。那次也罕见的变了颜色,急匆匆过去捧着冯乞的小脸细细查看,轻轻吹着那道微不可见的伤口,柔声哄着:“不哭不哭哦,都是那个瓶子的错。”
卫莘在一旁看得直撇嘴,冷不丁被卫修远一瞪,连嘴都不敢撇了。
待冯乞走后,卫父将卫莘叫到书房,进门先拍桌子,厉声道:“你做那副样子给谁看!”
言外之意就是在指责卫莘不该撇嘴。当时爷爷和妈妈都在,卫莘吓了一跳后下意识的寻求他们庇护,却发现每个人都是一脸的严肃。当晚的家庭会议,卫父用板子好好教导了卫莘该怎么哄着冯乞顺着冯乞,不能让他有一点不高兴,直教导的卫莘哭的抽抽噎噎的,差点上不来气。
卫家的家教向来是卫父唱白脸,卫母唱红脸,卫父疾言厉色的给够了巴掌,就轮到卫母给甜枣了。
但是那颗甜枣卫莘一点儿也不想要,因为卫母也不是真心实意来哄他,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更温和、更容易让卫莘接受的方式,告诫他要处处让着冯乞。
小孩子从来都是最天真也最邪恶,童真无邪、对世界充满好奇和爱心的是他们,任性妄为、把一点好奇心用残忍的手段付诸行动的也是他们。
卫莘抽抽噎噎的答应妈妈以后一定对冯乞好,心里想的却是:冯乞太讨厌了,他怎么不去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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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莘看着冯乞得意洋洋笑得一脸傻样,嘴唇几番开合,有些话到底没忍心说出口——不是每个长辈对小辈的怜惜与疼爱都是真心的,也不是所有人看似无条件的付出都是不求回报的。
一心为人的都是圣人,但卫莘从来不是圣人。
他看到冯乞笑的这么灿烂,心里有些堵得难受,直接移开目光,向周围四处打量。
这么一打量,就看到暗巷中央那盏苟延残喘的路灯底下,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在盛夏作暮春初秋的打扮,怕冷似的瑟缩在路灯下,看着又瘦又小的一团,颇为可怜。她手上还拎着一个黑色的包,离得太远看不清什么样式,但隐约看着扁平宽大,更像是一个黑色的文件袋。
卫莘连忙拍拍冯乞的肩膀,用下巴示意他往那边看:“你快看那人,是不是约你的那个神兽?”
冯乞一头黑线:“人家那叫独角兽。”
他看一眼手机,“彩色的独角兽”并没有再给他发任何信息,但是再抬头,就看到那个女人正在远远地冲他们的招手,应该就是独角兽无疑。
昨晚的事还让冯乞心有余悸,他不太想过去,便给独角兽发信息,叫她过来叙话。
信息刚发出去独角兽就回了话,只有三个字:“不敢去。”
冯乞一头雾水,四下看了看,街灯敞亮、行人寥寥,怎么也不像会有什么威胁的样子。况且真要是顾虑自己是单身女性怕有危险,在大街上见面难道不是比在暗巷中更好的选择吗?
独角兽还在锲而不舍的招手,动作越发急躁,冯乞不好意思硬逼着一个姑娘家过来,也不好意思晾人家太久,何况边上还有个卫莘给他打气,也就没再纠结,抬脚向那边走去。
冯乞心里其实还有点发憷,特别怕走近了发现这姑娘又是昨晚看见的那个女鬼,恐怖片里都是这么演的。但是他走近了看清那姑娘的样貌,心头倒是又轻松了一点。这姑娘的样貌平平无奇,属于放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和昨晚那个面目狰狞的女鬼一点都不一样。
卫莘看冯乞没那么紧张了,也笑说:“你看咱们来对了吧,早就和你说过不要怕,世上哪有那么多鬼啊神……”
话未说完,那盏路灯又开始闪烁。
卫莘:“……”打脸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陡然降下去的气温令卫莘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上的汗毛都根根竖起起,黑暗犹如浓的化不开的雾气,自暗巷两端向中央寸寸侵袭,路灯每暗下去一次,黑暗就要前进一步。
卫莘看得分明,这些所谓的黑暗,其实是一股异常浓烈的阴气。
冯乞虽然看不了这么清楚,但他天生灵感强烈,也能察觉到这些黑暗不正常,惶惶不安的看向卫莘,简直把他当成了主心骨。而令人奇怪的是,正常人原本是察觉不到步步逼近的阴气的,顶多觉得天色又暗了一些,但独角兽却惊恐的面无血色,嘴唇都在跟着哆嗦,语无伦次的道:“她来了,她怎么来的这么快……”
卫莘道:“谁?”
独角兽几乎快要哭出来了:“陶莹!我姐、我姐她追过来了!”
路灯“兹”的一响,陡然熄灭。
冯乞一下子回想起青年说过的那句话,要他走夜路碰见灯灭了就原路返回,当下想也不想,拉起卫莘就道:“往回跑!”
卫莘被他拽的一个踉跄,还不忘顺手把独角兽捞上——却是捞了个空。
他愕然回望,独角兽站在清凌凌的夜色里,隐约能看见她身后是更浓重的黑暗。换句话说,独角兽的身形其实是半透明的。
卫莘停住脚步,迟疑了一下,反而向独角兽走过去。冯乞拽他没拽动,让卫莘拖了回来。
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咪呜”一声从墙头跳下,敦实的落地声闷闷一响,足见它着实不够轻盈。
但它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大剌剌的蹲坐在路中央甩着尾巴舔爪子。说来也怪,自从它出现后,肆虐的阴气突然间有了忌惮,开始踟蹰不前。
冯乞看了那猫一眼,迟疑的叫道:“……黑猫警长?”
黑猫警长斜了他一眼,十分鄙夷,扭了个身子继续舔爪子,只给他留下个后脑勺和肥墩墩的背影。
冯乞霎时想到,这两次遇见怪事黑猫警长都在场,而那个神秘的青年神出鬼没,和黑猫警长出现的时间又似乎是错开的。都说猫性格高冷,那变成人……应该也一样吧?
正如冯乞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那么有什么修炼成精的猫妖也不足为奇,他暗自旁征博引举一反三,顷刻间落实了青年的身份,一拽卫莘的手臂激动地道:“我知道了,这只猫就是昨晚救我的那个人!咱俩有救了!”
卫莘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连黑猫警长都惊愕的扭过脸来看冯乞,一只爪子还举在半空中,一时也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舔。
昨晚青年手腕上的铃铛在镜头前一晃,卫莘就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不然他也不会大老远跑过来细探究竟。他想跟冯乞说那个人他认识,但毕竟不是十分确定,所以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到底没有出声反驳。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绝对是实打实的活人,根本不可能是什么猫妖。
但冯乞深信不疑。他自觉有了依仗,危机解除,连和女鬼说话都多了几分硬气:“你把我们骗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独角兽茫然了一瞬,好像自己也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还是卫莘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冯乞跟着独角兽一看,原来并不是什么皮包或者文件夹,而是一块黑布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只一眼,就让他新生不好的预感。
独角兽一把将黑布扯下,顿时露出里面封着的一张遗像,那张熟悉的脸一显现,冯乞扭身就缩到了卫莘背后,只露出一个头,小心翼翼的看着独角兽。
卫莘:“……”
他也懒得管冯乞这个怂货,只是问道:“这个女人是谁?”
“陶然。”独角兽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动作表情渐趋呆滞,但是残存着一丝清明,加快了语速,干干巴巴的补充道:“她死在佛牌手里。”
卫莘心念一动:“佛牌哪里来的?”
独角兽捏紧了相框,机械的重复着:“同源共命,福寿康宁,同源共命,福寿康宁……”
卫莘拧眉看了独角兽半晌,试探着伸出手去,想拿过她手中的遗像。
冯乞却猛地拉住了他的手。他疑惑的看向冯乞,却见冯乞的目光死死凝在独角兽的右手上。
那只手和她的主人一样平平无奇,因为用力过猛而骨节泛白,更显得右手食指上的一点黑痣格外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