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旧梦》夸父吃桃

82、入局

　　“你干什么呢？”夜里，来人哆哆嗦嗦指着倒在花园坛子里歪着头睡的正香的姑娘。三乔揉了揉迷蒙的睡眼，偏过头捡起自己手里头被吓得落了一地的书，瞪着眼睛瞧回去。“等上课呢！”

　　眼前的少年人趾高气昂，长袍穿得端正，探着头小心翼翼地瞧着她：“等上课怎么在这等？”指了指脸上沾满黄土的三乔。

　　三乔揩了揩脸，一脸别扭。她一个旁听的，自然比不上他们这些正头学生，学校给提供住宿。她租的房子，来回匆忙。再者她从家里逃出来的匆忙，没拿什么值钱物件，如今窘迫下只能把自己的表拿去当了，这不看不清天时，半夜里三四点就来了学。偌大燕园就她一个，躲在花木丛里想补个觉，还被人吓了一大跳。

　　少年人递了块糕点给她：“我姐给我带的，你要吃不？”小姑娘脸灰扑扑，面黄肌瘦，看得人怜惜。三乔一把抢过糕点就往嘴里塞，活像个饿死鬼。

　　“你别……”少年人赶忙掏出兜里剩的，“别急，这有呢！”

　　明礼早瞧见了活像个鬼魂样神出鬼没的三乔，有时候上着课，窗户上就贴上来姑娘的脸，怪吓人的。教授和蔼，有时候会请姑娘进来坐坐。她倒是真是来学知识的，一进来，笔端金蛇狂舞，一刻不停。

　　看着姑娘吃完了饼子，明礼问：“今年开春要统考，你要不要好好复习复习。”也就能进来坐……不用大冬天里支着脖子趴窗户上，冷得直呲牙。后边的话，他自觉地咽了下去。

　　“好呀！”姑娘吃着饼子很快活。不过回过神来说：“可我基础不牢，当真是地动山摇。”还不待姑娘继续说。明礼摊了摊手：“要不，你给点钱，我给你补习。”

　　姑娘迅速歪过头：“没钱……”

　　“那要不这样，你给我打工，我帮你补习！”当其时，三乔选择性忽视了对面人闪着精光的眼神。

　　在后来的很多时候，他们是并肩与共的战友，是相知相护的伙伴，他们一起在燕园度过了三年多的日子，聊心中慷慨，激扬文字，那真是一段好时候。

　　“医生，怎么样？”前辈家中的家庭医生大晚上被三乔薅了起来，整个余府灯火通明，看着一滩滩血，三乔心里焦急又绝望。医生没功夫理会三乔，看她在一旁干着急，便请她出去。

　　白月光带着小孩子坐在客厅，那小孩这下倒是不再闹脾气，黑曜石一样的眼珠盯着茶几上放着的花，一株水兰，今晨刚刚开放，他歪着头兀自盯得入神，像是完全不知道身边还有白月光这么个人。

　　白月光不用打探，前因后果一细想便知道里边人是什么身份，她有些焦急，三乔把她按在客厅椅子上喝咖啡，越喝越觉得涩，终于，趴一声，女人撂下杯子，指着小毛头的额头说：“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危险的人？”

　　孩子只是眼珠子转了转，伸手去够桌面上的兰花。

　　“我问你话呢？”女人用自己的身子隔开茶几。

　　“你是谁呀？”孩子终于抬起眼，“我来上海好几个月了，我没见过你。”

　　啪，又是一个巴掌！

　　三乔急急从卧室门口走过来，只瞧见谢莹半蹲着身子靠在茶几旁，女人全身上下都抖着，抖的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横生波澜，影影绰绰洒了一地。

　　“你觉得娘老子在上海活得容易？你以为我去享富贵了吗？你来上海，我要是不看护你，你现在还有这几两肉坐在这跟我扯屁。”女人的眼泪像金豆豆一样落了下里。

　　三乔有时候觉得白月光情态最活泼的时候就是她破口大骂的时候，那时节，女人口唇恣意，眉梢风情旖旎。

　　“谢宝均，你别以为你是娘老子身上一块肉，我就欠你的。”

　　三乔有些愣，她刚说什么？小屁孩不是她弟弟，是她儿子。三乔终于知道孩子为什么闹这么多别扭。她识时务地回到了卧室门口，刚巧赶上出来的医生。

　　“怎么样？”

　　医生叹口气：“腿是保不住了，腰腹伤我都处理了，病人失血有些过多，好好休息吧！”

　　送走医生，等到第二日天明，明礼醒了。三乔被佣人叫醒，披了个外套赶忙去看他。青年人一脸惨白，盯着三乔的眼说：“我能求你办个事吗？”

　　余司礼一走就是半个月，三乔望断了脖子，也没他半点音讯。她写信给爷爷跟陈庭，邀请他们南下。北边时局动荡，日本人陈兵驻守，现任政府也派兵演练。余司礼去苏州三乔自是知道缘故，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岁月里，日子也得一天天过。

　　这些日子三乔一如往常，早起听小孩子的功课，照顾明礼。中午跟白月光一起去黄浦江畔赴宴。夜里写自己的书。月末时余司礼来信说他事情已经大致办妥，正在回程路上吧。

　　29日，三乔下午一反常态，车过央行门口，她下去汇了笔款。29日夜晚十一点钟，黑色的车缓缓驶出余府大门，众人瞧着三乔带着小鬼头出了门，车停在刘将军府邸门口。

　　夜里黄浦江的浪涛声滚滚，三乔坐在江边的长椅上，望着天边要破出的太阳，晨光熹微。她想着，人生其实有些时候很公平，有战乱没战乱，看到的太阳至少是一样的。

　　她悠悠然坐在长椅上，像是等着一位老朋友。

　　过了很久，太阳都露出了半个头，才有人走到她跟前：“余夫人，走一趟吧！”

　　来的人三乔认识，是新政府里正如日中天的廖仲天，跟余司礼不一样，他算是左右逢源，正得那些古板老头的喜欢。三乔头歪过去，笑着说：“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呢？”

　　来人拿出一叠照片，摆在三乔面前。

　　“余夫人可真是胆大心细，趁着夜色送走了犯人家属。可百密一疏，这个人还是被我抓到了！”照片上是被拿枪指着的明礼。

　　事情的计划里，白月光负责转运明礼，可不知道哪一环节出了问题。

　　“余夫人很纳闷吗？自己滴水不漏，哪里会错呢？”男人捏着照片。“也是，这一个多月，余夫人的日常可真都有些乏善可陈，我们跟着的兄弟都觉得这样的生活可是没趣味的紧。”

　　“余夫人昨日去银行，是给令弟汇钱？昨晚换了三趟车，还换了好几处地方。带着我们兜着满上海绕了一圈。可……”男人笑了笑：“你不过要救同福里那一对母子出去。不是吗？”

　　“这个事是这么个事情，我说，你听。余夫人有个同学，很早的，跟你一年燕园毕业的同学，在搞工人运动，半个多月前，也就是103事件，他是个组织者，政府在抓他，余夫人不忍心把他接到自己家，还要帮他把妻子运到北方去。事情很简单是吧？”

　　男子的眼睛露出精光，三乔笑了笑。

　　“您的身份，我们这些人是动不了你的。可夫人有没有想过，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呢？”男人笑得张狂：“我要是说，这本来就是给夫人设的局呢？”

　　三乔心头一动：“你们想要余司礼干什么？”这场局是他们一早布置好的？她……

　　男人抬手看了看表，拍了拍三乔的肩膀，说：“不着急，按照船速，余司礼还有十二个小时，才会到这里。”男人指了指面前的地“你说，要是他知道自己的夫人被抓了，会是什么反应呢？我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