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旧梦》夸父吃桃

81、开端

　　余司礼走了，留下三乔跟孩子面面相觑。隔天早上喝早茶，三乔递了黄油饼干给孩子，小孩抬起眼，舒展眉目，朗声叫了声：“谢谢姨！”三乔有些懵，怎么着她就成了姨？这不是白月光的弟弟，怎么着自己也就是姐姐罢了。于是脸色有些暗沉，悻悻地说：“好好吃！”

　　等到见到白月光，又是在黄浦江畔太太们的聚会场所上，隔壁坐着的人漫不经心点着手里的茶，不断地长吁短叹。三乔侧了侧胳膊，点着水在桌面上写了写。

　　远处黄浦江上的浪涛声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这个午后显得雾气朦胧，白月光扭着着水蛇腰款款而来，“怎么了？”显得有气无力。

　　三乔侧着身子在她耳朵边说：“余司礼带回来一个孩子。”她瞧见，白月光的眼像是被点亮的烛火，一下子光华璀璨。

　　三乔捧着一堆东西回家的时候，小孩子正坐在书房里。路过淮海路，白月光硬是拉着三乔进去，各样都买了一些，怎么瞧都是给孩子的。
　　三乔进书房的时候，孩子坐得端正，“喏，有人给你买了一堆东西，看看去。”

　　少年人却只是抬眼问：“谢莹给的？”她一时间语塞，刚刚白月光塞到她手里的时候，强调了许久，千万别说是自己给的。

　　“嗯……”三乔点点头。
　　不是她缺心眼，而是她总觉得谢莹跟这个弟弟之间多得是不可言说。

　　“退给她”少年异乎常人的成熟，“我不要”

　　呀，三乔更懵了！她赶紧一屁股坐到小孩面前，说，“小小年纪耍什么别扭呀！你知不知道有句话说得好。”

　　“什么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孩子嗤之以鼻。

　　“不是，”三乔眼睛眨巴一下，努努嘴，“不要白不要！你瞧，这些都是当下时兴的玩具跟衣服，你就准备破衣烂衫在我家一直待着吗？你不怕哪天我大棒子把你打出去吗？”

　　“我今年十二了，这些话你唬不到我。”小孩子淡然处之。现在小孩这么难搞定了吗？三乔思忱着，三蹦子小时候她就这么吓唬的，时代果然不同了。

　　“姐姐”小孩突然抬起头，说：“《时代风》上的那篇劳工现状文章是你写的吗？”

　　那是早年大学里的文章，写的有些激进，前些日子有个人来给自己结稿费，她才知道明礼把它又发表了。三乔点点头，有些诧异地瞧着小孩子“你看了？能看得懂吗？”那里边有许多关于外国劳工制度的介绍。

　　“姐姐，工人们能活得像那上边说的一样吗？有工薪，有福利……”

　　三乔摸了摸孩子的头：“这世上，人来一遭，都是要好好活，没谁比谁下贱，谁都有希望，有必要给自己争取个美好的未来。每个职业也都是，没高低贵贱，只是社会分工不同。”

　　孩子攥住三乔的手：“我来上海这些日子，可不是这样的。”三乔知道孩子要说什么，反握住这双手，她才注意到孩子的手指节部分粗糙变形，这哪里像一双孩子的手？

　　“所有的权利都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现在这世道，本来就是吃人的，你要明白自己要什么，为自己去努力争取。”一时间说的多了，三乔心底里其实也有许多关于新政府的想法，她如今能力有限，但也有无限期待。

　　孩子乖了起来，三乔也放下了一颗提心吊胆的心。一日，她去江东岸，她跟编辑约的十二点，聊聊开新篇的事。秋日里的上海街头，瞧着萧瑟，姑娘低头抿了一口咖啡，去年的这时节，她还在法文学校，整个校园里梧桐落得满地，枯黄的在空里纷飞，她一转身，就瞧见了余司礼。

　　如今呢？到底是离得更近了一些，还是更远一些？

　　其实她不喜欢余司礼的投机行径，但是她知道政府里掣肘之处，也明白理想与现实的区别。她更是知道，余司礼是他舅父在政治上的尾随者，而且他的生长路径又是那样，求他激进改革，自然是不成的。

　　生活的时间越长，她越能感受到自己跟余司礼的区别之处。她不明白自己的理想主义抑或是余司礼的现实主义，哪个在当下适用。她只能在各种曲折处，压抑自己。

　　从她坐的卡座看出去，刚巧能瞧见烂漫的秋日。枯黄的树叶铺了一地，被太阳晒着像黄色的绒毯。遥遥的，咖啡店拐角处，有人跑了过来。走近了，才瞧见是白月光的随从。

　　“夫人……，快，快去中三巷。”

　　中三巷，是旧岁就有名的上海破落地，三乔一瘸一拐走在路上。刚到巷子口，就瞧见白月光包的车夫。车夫点了点头，就是打过招呼。

　　再进去，便是低矮的屋檐，连阳光都穿透不进来，黑压压，压得人难以喘息。穿过低矮的胡同，一路上都是凌乱的器具，有个破旧的婴儿百衲衣落在路边，半边淹在泥土里。三乔在心底里纳闷，白月光到底有什么事。

　　再拐过弯，瞧见白月光的背影，对面的小孩子瞪着大眼看过来。“你……你怎么跑出来了？”那小鬼今早她出门的时候，特乖巧地喝粥呢呀！

　　小孩倒是谁都不怕，虎着一张脸说：“我有事！”

　　啪，白月光直接一巴掌招呼过去，三乔有些傻了！

　　小孩一瘸一拐地带着三乔进了胡同里一处破烂屋子，看来在她来之前，白月光真招呼过他了。房屋里带着一股子经年的潮气，三乔暗暗闻到一股血腥味儿。有一个黑发的青年蜷缩在席子上，窝在房间的角落里。

　　等到他转过身来的时候，三乔愣住了，片刻之后，她不由地颤抖起来，咬紧了牙，可泪还是止不住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