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旧梦》夸父吃桃

83、局中人

　　十月份，天朗气清，微风吹拂着广场上的桐树。沿着广场而上，是汉白玉的石阶，两旁栽种着稀稀疏疏的泡桐，一个夏天，高温让它们恹恹的，此刻，好像活过来几分舒展了些许枝条。再往上就是政府的朱漆大门，洞开着，晨起的光线射得亮亮堂堂。

　　政府成立也不过些许日子，余司礼还记得七月份选定办公地址的时候，那群老家伙要面子，非得寻思奠基重起个地方，不用以前的旧场地。余司礼忙前忙后，跟他们扯了一套鬼话，愣是敌不动我不动耗了许久，才敲定了眼下这个地方。这朱漆的大门上的图案还是他在淞沪地面找的能工巧匠雕的。

　　余司礼不疾不徐走进大门。

　　拐过走廊，沿着台阶而上，老远就听到会议室内一派肃杀。

　　吧嗒，青年人的鞋底敲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引得会议室众人看过来。“开什么会呢？”他右手撑在门框上，左手插在裤兜，脸上瞧着是满面迷茫，却独眼内黑眸晶亮，眼尾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听听，世界路上那伙子集会抗议的人，声都快把政府房顶给掀翻了！”有人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指着窗外。

　　余司礼撇撇嘴，冷笑一声。青年人扯开圆桌前的椅子，一屁股坐在了主座上。“天气热，我不绕弯子，我呢！刚从苏州那边回来，给大家带了些土特产。”男人把一串玉做的链子摔在桌上，拍了拍桌。“有人认识吗？”

　　座下顿时一片寂静，众人脸上五彩纷呈，余司礼一个个打量过去，心底暗自不屑。

　　“有人吃着我的饭，还想砸我的锅。砸锅的铁具被我给化了，我在回来的路上还想着，还有什么招数，不成想，刚刚进来有人拉着我，跟我说，我媳妇被咱们给抓了？”

　　话音刚一落地，眼前几十人顿时慌乱起来，几个人凑在一处窃窃私语，有几个长胡子老头面色涨红，指着余司礼就要发作。

　　廖仲天隔着人群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一身倨傲的青年人，一身西装，衣冠楚楚，穿着齐整，他看起来所言不虚，像是刚刚从军工厂回来。

　　据他所知，苏州那边这次闹得也不小，应当整治的他焦头烂额才是，可青年人眼底只有玩味。

　　那些人不了解内情，只好向廖仲天看过来。

　　“岐老寻尊夫人絮叨，到时间自然会给余司令把人还回去。”胡宗庆人群里突然被点名，老狐狸眼中只愣了一瞬，就变了脸色：“有些小诗请小友指正。”

　　“那就请先生快快放我夫人回家，我这风餐露宿，行色匆匆月余，你们也不好让我夫妇两人今夜也不能团聚吧？”青年人整了整袖扣“外面这群人，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刚回来，要歇歇！”说着，走出了会议室。

　　余司礼施施然走出政府大楼，太阳高挂，暑气蒸腾起来，他瞧着日头有些晕，紧走几步，躲进了车内。刘松源把着方向盘，探头看向后座：“怎么样？”余司礼扯开衣服，捂了捂渗出血的右肋：“他们答应晚上放人。”抬手一看，正午十二点，“三乔只要捱过五个小时就好。一到六点钟，我们堵到老家伙门口要人去。”余司礼咬牙切齿地打着绷带结。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远方波涛汹涌的黄浦江：“希望她能撑过去。”

　　余司礼还是了解这群人的手段，这群人把三乔查了个底朝天，自然也知道对着她的旧疾下手，他们在军部找了个暗无天日的黑房子，把三乔放了进去。不过这种法子耗时。早上六点钟三乔被带进军部，八点钟就有人围上政府门口的大路上请愿，上面打着大大的旗帜“释放著名作家萧乔小姐”，廖仲天预备的水磨活计立马没法进行。

　　在他准备审人的时候，政府又来人说要开会，开会中途被余司礼抢白一通，眼看着浪费了好长时间，就剩下几个小时，他急匆匆回了军部，一进门就去找三乔。

　　姑娘被请了出来，看着没什么大毛病。三乔手心里都是细密密的指甲痕，她在黑暗里咬紧了牙，不去想那些旧人旧事。“夫人是不是很关系老同学，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三乔觉得自己人生第一遭大白天看到了地狱，恶魔的声音在耳边回想：“不妨我们聊聊你的老同学。”被绑在架子上的人身上的皮肉全都碎裂成一块块，流出的血汇聚起在身上纵横交错。

　　出乎余司礼意料的，不到三点钟，三乔便被送出了军部。

　　三乔好似在地狱走了一遭，出军部的时候，她瞧着天空里亮堂的日光，完全不敢相信里边是那样的人间炼狱，她不由地蹲下身瑟瑟发抖。可一想起明礼，她突然生出一些勇气来。

　　车过武汉路，“停一下。”下了车，眼前是庄严肃穆的刘公馆，三乔记得她也不过乔迁的时候来看过，昨日晚上来时她都没有细看，她一手扯着一个孩子，推到明礼跟前。

　　孩子们跟父亲没那么亲厚，只有明礼的爱人扒拉开人群，从人堆里蹿出来，一把搂住丈夫。三乔瞧着明礼的身子略一踉跄，可还是努力撑住了自己，揽着怀里的妇人，说：“这么多人瞧着呢！”

　　那情态让三乔想起来，大一的时候，他们写的诗歌校园竞赛夺了魁，被教授当堂读，他低下头，摸了摸脑门，拉住高兴的要蹦起来的三乔：“这么多人瞧着呢！”

　　时光一晃，原来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上车前，明礼就着刘公馆里明晃晃的月光，拉着三乔的手：“乔，你们都一路安好！”这世上，原来这些年过去，赌上性命的事，眼前这个姑娘还是指靠的住。

　　现在还是那个院子，可人却被挂在军部那个木栏杆上，生受那些非人的折磨。庭院里，白月光正在侍弄花草，抬眼瞧见三乔，眼露惊喜，可却又不由地低下头。

　　“昨天夜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三乔终于把内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