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旧梦》夸父吃桃

80、山雨欲来

　　救命，三乔…明礼扯着她的青布衫袖口，上边全是斑驳的血迹。天上朦胧的星光，恍惚间仿佛是北平冬日里，刺骨的寒风刮得人骨头都是疼的，街边的路灯闪着迷蒙的睡眼，青年躺在她脚边，三乔半弯着腰瞧得细切。脸上脖颈上俱是血渍，没一处好皮肉，肋下正往外冒着血。她有些慌，赶紧蹲下身，细一瞧，眼眉破了几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可青年还贴着三乔的耳边，喃喃说着：乔，你的诗呢？

　　啊………，三乔翻身坐了起来，余司礼军旅之人睡得浅，一点动静都能醒过来，他睁开眼瞧见三乔穿着月白衫子呆愣愣地坐在床上，姑娘低着头隐隐传来细碎的哭声，窗外的月光洒在百叶窗上，在月白衫子上拉出一道又一道的折痕，斑驳光影下姑娘细瘦的背颈显得格外冷清。

　　怎么了？三乔已经大半年未曾如此，他一度以为她已经好了。

　　三乔转过身，正欲答话，叮咚，暗夜里门铃声格外刺耳。三乔听见鲁嫂披了衫子屐拉着鞋急匆匆穿过客厅的声。余司礼把她扶着躺在床上。

　　你躺好，我去看看。

　　三乔侧过身瞧着窗外的月亮，亮晶晶，像个大玉盘，她有些无奈地盯着月亮看，月亮呀，只会挂在天上，高高的，不查人世悲喜地这么千年万年亘古永存，可细细想来只有人能察觉她的美，赞美她。可这群能察觉自己命途之悲，生灵之美的人们又是折服在命运漩涡里的蝼蚁，人呀！又可怜又可羡！

　　客厅里传来白月光的声音，余司礼起身进屋，三乔赶忙坐起身：“出了什么事？”

　　有人在日本工厂门口闹事，租界内出动了许多警察，双方对峙在工厂门口，互不相让，差一点就打起来，碰巧遇上了从无锡刚回来的刘松源经过，可没成想两方都觉得自己来了靠山，一下子更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开枪。刘松源近旁的士官一看不对劲，赶紧打电话去了军部，顺便通知了白月光。

　　“你也知道谢莹是个急性子，她赶紧来找我……日本人最近正愁没事发作，我得去一趟。”余司礼临出门前，瞧见三乔一脸担忧，拍了拍姑娘的脸，“没事，别担心。”

　　三乔仰起头，瞧着余司礼，定定地说，“我等你回来。”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哪不对，具体哪里不对劲倒是没想出来。一下子就到了第二天，正午日头照着，马上十二点多，余司礼还不见人。好不容易等到夜里十点多，天黑得透透的，余司礼带了个孩子回了公馆。

　　餐厅里灯光璀璨，孩子低头扒饭，三乔好奇地打量他，那细长的眉眼一瞧就知道他是谁的。余司礼扯过她，细细交代了一通，三乔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

　　原来白月光急急来找他，一方面为着刘松源，一方面为着她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孩子自小在乡下长大，前几日寻来，白月光嫁刘松源本就许多人说闲话，上海滩的富贵人家暗地里都看不起她，她怕凭空跑出来个弟弟，惹人笑话，于是托着旁人找门路，把弟弟安排到了厂子里。可巧是那个闹事的工厂，一接电话三魂去了七魄，吓得她赶忙来找余司礼想办法。

　　“那小子还真硬气，昨天我们去的时候，站在第一排喊口号。”余司礼的下巴上有许多青色的胡茬冒了上来，摸起来细密密地硌手，他坏心眼地凑近三乔，拿下巴蹭了蹭姑娘的脸，转头撇了眼餐桌上狼吞虎咽的小子，说，“你得藏好他。”

　　昨日事闹得分外大，今早广播里三乔听说了，有二十几个带头闹事的人被抓了，为首的还死了三四个人，剩下的都在满城通缉。

　　“今日里那伙老家伙按着人开了一日会，最后还是个这么的结果。”余司礼暗自觉得好笑，嘲讽之色溢于言表。“那群老家伙在我这腰杆子倒是挺硬生，没成想遇见日本人就弯腰了！最后日本人说抓人，他们就抓人。”

　　院子里草木黑黢黢，余司礼揽紧姑娘，这日子又不安生了！

　　月光明晃晃地照着窗台，远处黄浦江上传来一阵阵浪涛声。男人帮着姑娘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衣服，低下头，靠着她，说：“那伙老家伙指派我明日再去苏州一趟，你在家万事小心。”眼前的姑娘衣衫薄，瘦瘦弱弱，但他却不怕她担不了事，万事有她在，他都心安。

　　风雨欲来，这些雨打风吹，他会站在她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