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旧梦》夸父吃桃

79、上半夜

　　“不知余太太最近在做什么？小余将军日前瞧着到苏州许久，那边最近可有好多新鲜的水乡物品，不知道有没有带一些回来尝鲜？”女人颜色薄淡却显得清丽，取过桌上的香茗，一双黑琥珀似的眼柔和地瞧着三乔，示意她不要拘礼。

　　三乔摇摇头“老太太早前送了许多过来，都是时令鲜物，放不住。他来来回回倒也麻烦，再者他哪里有那个心思，政事那么忙！”

　　“日报……日报……”三乔跟妇人们坐在二楼的阳台上，花木葱荣，十月份的日头倒没那么毒，清晨空气里还翻涌着一股黄浦江的水汽，沿街报童叫卖声入耳。

　　“听说余太太是东北人……”穿着绣花旗袍的妇人搭过话，“那地界最近不太平。”
　　正巧报童的声音近了些：“日军开抵哈尔滨，攫取哈尔滨至长春的铁路管理权……日寇阴谋图谋我东四省……”报童的声渐渐远了……三乔长叹一口气，岂止是不太平。

　　“太太……”绣花旗袍的太太回过头，自己管事闯到楼上，一脸急色，只见管事附在耳边，女人的脸色越来越骇白，手中的咖啡哆哆嗦嗦抖了一桌，惹得桌子上旁人都看过来。

　　白月光暗暗瞥三乔一眼，敲了敲她右肘。女人急急忙忙站起身，拎起包，先朝着主人家点了点头，又朝着众人说：“家里有急事，我先走了！”白月光这边也赶忙站起身，携着三乔的手：“时间不早了，小余将军可交代了我，不能累着他太太。”

　　坐在主位的女人站起身来，声音轻轻柔柔，那双黑琥珀的眼依旧柔和，只是瞧着急急忙忙的白月光，隐约嘴角含着笑。“招待不周，下次刘夫人跟余夫人可要好好再来玩……”

　　下楼梯的时候，白月光拽着三乔：“你这个小羊羔坐在狼堆里，你可不知道周围一圈都是打着你主意的人，眼看着刘督军的老底子全留给了余司礼，她们现在倒是想起来拜你这个菩萨。”

　　“我瞧这主人家客客气气的！倒还不错……”三乔说出心里话。

　　“不错……招揽了一群有求于你的人，席上眼风儿刷刷……你还觉得客气！”白月光一脸这孩子没救了的，扭着屁股走下台阶。

　　三乔兀自有些懊恼，她也算是大家族出来的，可是却没这份儿眼力劲儿。

　　回去的车子过思南路，两边的梧桐唰啦唰啦地响，三乔正瞧着窗外的绿叶子出神，却瞧见长街上走来一群人，许多人扯着白布，上边印着，“抵制日货，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瞧着许多工人学生，但领头的那个三乔认识，她心下一惊“怎么是他？”

　　晚上余司礼回来的晚，三乔一整天都不安，客厅里灯火通明，她把稿子搬出来坐在客厅里瞧，编辑那边给了她一些修改意见，书预计着一个礼拜后下印，她得赶紧赶出来。等到车辆声在门口响起，她放下手中的笔，趿拉着鞋子，还没走到门口，便瞧见余司礼风尘仆仆走进来，带着一身血腥味儿。

　　“你受伤了？”三乔有些慌，说着就去扒男人穿的齐齐整整的军装。“没……”余司礼摇了摇头，“别人的厂子出了暴乱……法国佬的地界……”他抚着额坐在沙发上。

　　“没事吧？”三乔小心翼翼地问。余司礼抬起头，展眉一笑，摇了摇头。“最近局势有些动荡，我想让余司文跟三蹦子去美国读书。”三乔眼里俱是疑惑：“怎么了？”余司礼却只是缄默，不是他不说，而是说不清，他不能说他嗅到了危险的气味。

　　“那等他们这次放假回来，你问问他们。”三乔拉着余司礼的手。男人的视线落在三乔背后，不知在想些什么。“今日里白月光带我去夫人那，我瞧着先生走了，她有些寂寥，不过有好多商人太太也跟着在席面上。”

　　余司礼倒是回了神，揽着三乔的腰：“那是当然，她家族可是整个南方地界的大商贾。哪个不来奉承她呢！”

　　三乔捡着今日里的趣事说了，说到回来时，她却顿住了，只是问：“军部如今对东北的日本人怎么看？”说起这个余司礼正来气，别人都踹了自己家门，这些人还在这里讨论，讨论个屁……要他看再简单不过，打……可一想到打仗，这事就多了，派谁去，给多少兵，给多少钱？这场仗打了又图什么？这不是之前分地盘的硬仗，打了地盘就是你的，这仗打的不清不楚。一顿计较之下，这仗没法打。

　　他怎么如今变得如此市侩计较，胆小怕事，余司礼感觉姑娘揽紧了自己的腰，声音确实前所未有的严肃：“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日本人在东北经营了半个多世纪，从乙卯年开始，他们的狼子野心就昭然若揭，如今军部放任的话，后患无穷！”在思南路上，她瞧见明礼站在人群之中，高举着“打倒帝国主义”的旗帜，她想，如果今时今日，她还是那个小记者，她是会明哲保身还是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经历了这么多的离散，见了这么多的灾祸，她到底是坚强了一些，还是胆小了一些呢？

　　她扪心自问，她好像不怎么怕死，但是她怕身边的亲人在自己之前死亡。所以，就算她心底里有一团升腾着的火，为了亲人，就且让它在胸膛里燃着，或许有一天，那些火会摧枯拉朽地把她焚尽，可在此之前，她只能咬着牙忍着。

　　夜里三乔翻来覆去睡的不安静，余司礼揽着她，青年人炙热的体温搅得三乔更加难耐。她迷迷糊糊地做着梦，梦里明礼伸出手，问她：“三乔，你的诗呢？”

　　“啊……”三乔吓得坐了起来。隐隐约约却听见敲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