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里奈之语》三尾狐

7、铁桌

　　第二天一早，萨那尔乘车朝承轴区中央而去。

　　马车还是那辆经过改装的黄铜马车，只不过前方拉拽的马匹换成了健壮的白色马，随行的仆役也成了一名正常的穿着礼服的年轻人类。不急不缓的车轮碾过街道，穿过灰色的人流，驶向目的地。

　　塔莱因的政治权利归属于政务厅的“铁桌会议”，另设“审判厅”，下属暴力机构“蒸汽骑士团”，以及专管文职的“蒸汽教派”；银库则是塔莱因内最大最权威的经济机关，掌管城市的财富运作。

　　政务厅的建筑表面呈灰色，并不想中央银库那样亮眼，却在岁月的侵蚀下尽显沉着、稳重之感。三角形的屋顶向两旁延展下来，镶嵌着一些花纹和浮雕，建筑前有几根高高的圆柱，撑起整个外伸的廊道，檐下不时滴落一两缕水分。

　　政务厅的表面并不以黑铁覆盖，而是堂而皇之地裸露着以灰石所建造的本质。正中央的三角形屋檐上刻着繁琐的图案，仔细望去，则会发现那是杠杆、齿轮和喷嘴的机械结合体。

　　萨那尔在这座建筑前下了马车；从街道到政务厅有一段短短的台阶，需要人自己步行上去，而早有政务厅前的守卫，负责将他的车辆和随从领到固定的地方去。

　　萨那尔垂在肩头的金发今天用一根缎带在后面束好，他走上阶梯，步入建筑。

　　尽管时间尚早，但政务厅内部早已一片忙碌，许多人在其中匆匆走过，繁忙又不失秩序。萨那尔踏在光暗交错的地面上，守在楼梯前的骑士微微朝他行礼。

　　“首座在吗？”

　　“公爵大人，首座已经到了。”

　　于是萨那尔步上最高层，穿过阴暗的走廊。转过一个拐角，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

　　眼前一亮，映入视野的是一处宽阔的大厅，四周的座位呈圆环形排列，乍一看去，足以容纳三百多人同时入座。灰白的墙壁上开了天窗，采光在塔莱因已经算是不错；从最高的座位往上看去，甚至可以看到天穹上终年不散的阴云。

　　而位于众多圆环形座位的中央，则放置着一张不大的铁桌。铁桌整体为黑色，磨损的边缘透露着古老而嶙峋的气息，一张高高的铁座屹立正面，造型比其他同类都更要夸张。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座椅，底端深入地面，彼此之间各有间隔，环绕桌子一周。总共十个座位。

　　这里的布置便是如此，但那围绕厅堂的圆环形坐席当中，却空荡荡的。萨那尔甩着手杖，朝铁桌走去。

　　铁桌周围坐着两个人，其中有一名年轻男子，俊美却冷峻，轮廓深邃，带着明显的混血种特征，腰间挎一把军刀，看到萨那尔来，冷哼一声：

　　“你来的太慢了。”

　　“多谢关心。昨夜处理些事情，所以今天起得晚了。”

　　“蓝礼——”一旁的铁座上传来声音，“你别给大伙添乱啦。”

　　冷峻男子微微向那个方向俯身：“是。”

　　西门老头担任塔莱因首座，已有十多年的历史；满头银发，不那么整齐，有些□□地四处伸展着；两颊向下凹陷，一双眼睛却放射出精光。尽管年纪不小，精气神依旧饱满，给人以睿智之感，此时正坐在最中央的铁座，双手自然地放在桌子上。

　　“出什么事了吗？”

　　“一些私事而已，上不得台面。”

　　见他这样回应，西门老头呵呵一笑，也不追问，视线沿着铁桌扫了一圈：“那么，我们就再等等吧。”

　　带着军刀的男人——也就是林·蓝礼冷冷道：“首座，我看倒不如开始吧。”

　　“再等等，再等等。”西门笑道：“你们知道的，我这位老朋友的脾气一向倔强，要是不等他，又要吵得我脑壳疼了。再等五分钟，他要是不来，咱们就自己开始了。”

　　“劳勃利昂家族么。”抚摸着手杖顶端的萨那尔冷不防地说道，“他们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是谁在背后说我呢——”话音未落，一个苍老的声音便从远处传来，打破了铁桌的寂静，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便从入门处缓缓走来。

　　“劳勃利昂公爵，大伙可都在等着你呢。”

　　劳德·劳勃利昂看上去大约五十多岁，身着华服，棕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庄严的脸上，面部线条宽阔、僵硬。他走到铁桌前，俯身朝西门老头微微行礼：

　　“首座。”

　　“可以了，老朋友。”后者说道，“何必这么客气呢。”

　　“礼不可废。”劳勃利昂公爵坚持道，随后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看清一旁杵着手杖的萨那尔，如同鹰隼般黄棕色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敌意，刚一坐定，便用他那厚重的声音开口道：

　　“德斯维德先生，你刚刚说什么？”

　　“您听错了吧。”萨那尔回应道，“我什么也没说。”

　　“既然人都到齐了，”西门的指节敲了敲桌面，“那么，我们就开始今天的议程吧。”

　　铁桌的成员分别落坐在自己的位置，天窗忠实地反射出外界的光线，让铁桌上的景象清晰可辨：“那么，第一件事情……”

　　西门推出几份文件：“请诸位看看这个。关于近期来清理城区下水道等事项，迄今以来，骑士队员的伤亡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三十九，比上一期同时增长了百分之八。这样的情况可不容乐观。”

　　萨那尔微微皱眉，从铁桌上拿起一份文件。文件上显示各区骑士巡查的伤亡率都在上涨，证明塔莱因的诡异活动正变得频繁。

　　“正如各位所见，塔莱因的诡异，不知是否会带来新一波的威胁，今天你们看到的数据，还烦请保密，万一流传出去，恐怕会造成不必要的传言。至于铁桌的其他成员，我也会找时间跟他们见面，把这些情况告知他们。”

　　“另外，由于伤亡率增加，我们的医疗费、抚恤费，装备的护理费、各色注射试剂的费用，也要有相应的增加。我会拜托银库理出这笔费用来，也请各位在这段时间里各司其职，不要疏忽这方面的应对。而下半年的赋税，我也会叫人收上来，不影响各位的抽成。”

　　“就怕，”萨那尔忽然淡淡道，“有的人为了不让别的贵族抽成，而谎报税收呢。”

　　林·蓝礼没什么反应，倒是一旁的劳勃利昂公爵微微皱眉：“德斯维德，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劳勃利昂公爵难道不清楚么？我又没指名道姓，劳勃利昂先生何必自己跳出来认呢？”

　　“萨那尔——”劳勃利昂公爵眼中涌出一阵怒意，但下一秒，他便冷笑道，“德斯维德公爵，现在塔莱因正面临诡异的威胁，缺乏证据的话，可不要拿到铁桌上来。”

　　他刻意将“缺乏证据”几个字强调得格外清晰。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至于这件事情，德斯维德家族自会调查。”

　　西门老头的视线从他们二人之间扫过。

　　“你……”劳勃利昂一下子从铁座上站了起来，庄严的脸上满是怒意，“哼，那我们就拭目以待！”言罢，他便蓦然转身，也不跟西门道别，便大踏步走出了门外，高大的背影显得格外惹眼。

　　看到这样的情景，林·蓝礼微微皱眉。萨那尔在手中轻巧地将手杖转了一圈，表情不变，倒是西门敲敲铁桌，打破了沉寂。

　　“好了，事情都交代完了。那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了，大家各做各的事去吧。”

　　林·蓝礼起身，一旁却不合时宜地传来一个声音：“等下我要去审判厅一趟。”

　　“干什么？”

　　“没什么，就想借审判厅的资料库一观，查点东西。”

　　“你？你要去资料库？这可真是件奇事，以你的能力，居然……”

　　“那就好。”西门道，“正好蓝礼是审判厅的庭长，就让他和你一起去吧。”

　　“是……”

　　从政务厅脱身，萨那尔便重新登上马车，朝审判厅的方向驶去。当然，林·蓝礼是不会与他同乘一辆车的，对方自有其交通方式。

　　审判厅位于承轴区的西北方向。在塔莱因人的眼中，北方是一个不祥的方位，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越往西北走，景观便越发荒芜、恐怖，不适宜人类居住，而审判厅，就建在这样的方位上，代表着杀戮和冷酷。马车停在门前，萨那尔杵着手杖走下马车，正好看到林·蓝礼也到了。

　　“这边。”

　　二人踏入审判厅，迎面而来的就是大厅，后面有一处柜台，蒸汽骑士团返程后，就可以到这里汇报情况、交付任务。

　　蓝礼戴着白手套的食指轻抚着军刀的刀柄，当他们从旁边阴暗的连廊里走过的时候，一个健壮的中年男人柜台台里转出来，走到蓝礼身边。

　　“庭长，有事汇报。”

　　蓝礼微微皱眉，他看了萨那尔一眼，顺手招来一个人。

　　“你，带德斯维德公爵去资料库。”

　　萨那尔倒是没什么意见，跟着对方一直穿过复杂的通道，来到资料库前。那是一道由黄铜铸成的大门，看上去仿佛一堵墙，上面装着一些转轮和铜柱，在这座机械化的城市里显得平平无奇。萨那尔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

　　“你经常来这儿吗？”

　　年轻的男孩显得手足无措：“啊，是的。事实上，我是文职人员，是专管资料库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萨那尔说道。随着青年将大拇指摁在转轮中间，机关转动，墙壁似的大门缓缓开启，露出门后一排排的书架，保存着审判厅数千年来关于诡异的一切珍贵资料。

　　在咔咔的转轴声中，萨那尔一下迈进大门。此时塔莱因正是大白天，但此刻他们正位于建筑的最深处，拱形的廊道和墙壁遮蔽了光线，四周一片昏暗。萨那尔淡淡地站在资料库里，声音在空间里似乎带着回响：

　　“要是识相的话，就自己跟我进来。”

　　“啊？”管理资料库的青年回头，萨那尔的声音又传来：

　　“不是叫你。去吧。”

　　对方一脸懵逼地离去，墙壁合拢，偌大的资料库只剩下萨那尔一人。萨那尔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一本书，附近投下的阴影里，忽然一阵翻涌，一团黑雾从中飘起来，垂落着触手，遥遥与他对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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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每月保底四更（没错我不做拖稿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