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里奈之语》三尾狐

2、钟摆

　　“这是……”

　　膨胀了一圈的黑雾停止运动，静静地倾听了起来。在钢铁交击的声音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两声凄厉的犬吠，让莫白在脑海中不由得勾勒出那个长着恐怖大嘴的黑球的模样。

　　“奔跑的声音……搞出这样动静的，莫非是这个世界的人类吗？”

　　黑雾形成的触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虽然不能确定建造出如此庞大的城市，并居住在其中的究竟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但如果先前逃走的那个“同类”与他们发生冲突的话，无疑是一个评估该世界战斗力的好机会。

　　就像一道阴影一样，莫白原本的身躯迅速“变化”，融入了无处不在的黑暗中。在这样“潜行”的状态中，莫白发现自己的移动速度比漂浮在空气中快了不少，就好像一尾鱼，从干燥的陆地上回到了深海。

　　“阴影即是我，我即是阴影……”

　　莫白一拳捶在掌心。

　　“决定了，以后就叫你‘阴影潜行’吧。”

　　仿佛真是成为了黑暗的一部分，在无人发觉的状态下，一道影子贴着建筑的表面，无声地滑行。听着周围越来越清晰的沉重脚步声，莫白脑中升起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这个世界的人不会还穿着铠甲作战吧。”

　　黑影爬上墙头，看到眼前的一幕，莫白沉默了。

　　一群平均身高一米八的“人类”身上，确实穿戴着“铠甲”，不过与老掉牙的骑士装备不同，与其说是“铠甲”，更像是“机械”。带着道道划痕的黄铜色表面，嘎吱作响的齿轮，互相咬合的杠杆以及一看上去就充满力量感的机械臂，全封闭结构覆盖了身体的每一寸部位。他们统一提着一件东西，上面用黑布蒙住，手持铁网、喷射装置等，从面罩的下方延伸出两条气管，连接在肩膀上。走动的同时，不时有一缕缕白色的蒸汽从缝隙中喷出。

　　这样的移动蒸汽机共有五人，似乎是以小队的形式行动。他们分散开来，谨慎地堵住了巷道的出口，而那只被莫白夺去大半力量的“黑犬”则躲藏在黑暗中，不时发出恐怖的嘶吼。

　　“小心一点。看样子应该是等级九的‘无形者’，并不是很难对付。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最前面的机械里传来一个沉闷的男声。听到他的结论，站在后面的一个队员兴奋道：“既然只是最低级的‘诡异’，队长，给大伙练练手呗。”

　　为首的那个男人沉吟了一下，沉声道：

　　“霍尔斯，你先上。”

　　一个身影从队伍后面走了出来，他体表覆盖的装置看上去比其他人更加巨大。他走上前去，也许是感受到活人的气息，面目狰狞的“黑犬”从藏身的黑暗中跳出来，恐怖的大嘴张开。

　　在“黑犬”即将扑到他的时候，霍尔斯右边的机械臂上忽然弹出一把宽大的刀刃，呈黑色，然后在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中，超乎想象的高温使得刀刃迅速变红。然后他用力往下一挥，将“黑犬”的大嘴劈成两半。

　　漂浮着的黑雾被分成两部分，却依然活着，在半空中蹦来蹦去。肉眼可见的黑线将断开的两部分身躯连接起来，企图重新恢复，唯有高温烧灼的痕迹，似乎在影响着断口复原。

　　队长皱了皱眉。

　　“‘无形者’是虚体生物，普通的斩击对它影响不大。妙妙，准备上喷射装置。”

　　一个身材小巧的队员走来，手持一支结构复杂的喷枪，黄铜铸造的机关极为沉重，但她却轻而易举地将其抬起，触发装置。

　　“唰——”仿佛使用了冰系禁咒一般，从喷枪中迅速射出大量化学物质，在空气中凝结。铺天盖地的冰棱划破黑暗，向漂浮着的“诡异”袭去，地面上都凝结了一片蓝色的冰霜。

　　突如其来的袭击中，被切成两半的黑雾却显得异常灵活，左闪右避躲开了大部分的攻击。然而随着周围温度的降低，速度却变得慢了起来，狩猎的队伍立刻抛出铁网，将它笼罩起来。黑雾被罩在网中，无形的身体却顺着铁网的孔洞开始脱出。

　　“就是现在——”

　　随着队长一声大喝，小队同时揭开了黑布，原来他们手上提着的，是一盏煤油灯。煤油灯的火焰摇曳，发出光亮，五盏灯火同时照在黑雾身上，后者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就瘫倒在地上。雾状的身体开始慢慢消散。

　　“成功了！”

　　一位队员高兴地发出欢呼。那抛出铁网的人也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我还以为要扔不准呢。刚刚我的手都在发抖……”

　　“这次做的确实不错。”为首的男人望着地上“诡异”的尸体，沉声道，“像你们这种人，第一次出任务没出现任何伤亡，可以算是很走运了。还好这次遇到的只是‘无形者’，还是无形者中比较弱的那一种。”

　　“队长，不会吧……我们只是负责巡逻的小人物而已，不会遇到更高等级的怪物吧？”

　　队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记住这样一句话，太阳下山之后，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那些怪物可不会因为你级别低就不袭击你。所以我才叫你们注意周围，别一不小心就丢了命。”

　　一位队员扶了扶自己的面罩。

　　“啊——说到底我们只是预备役而已，只能使用最低级的黄铜装备。要是能更进一步就好了，那来再多的‘诡异’我也不怕。”

　　“在想什么呢——”

　　“你以为进阶有那么容易——”

　　“好了。你们都是审判厅的新血，还有无限可能的未来。”队长开口道，“马修，你去把诡异残留的部分收起来，也好回去交差。”

　　“好嘞。”

　　一名队员跑上前去，从腰间摘下一个密封的瓶子。解开铁网，黑雾的半身都已经消散，只剩下一些残骸拖在地面上。来者转动瓶口的齿轮，刚要打开时，地上貌似已经死去的诡异却忽然扑了起来，残存的肢体化为数不清的触手，紧紧地附着在他脸上，最近的触须几乎要透过面罩刺进对方的眼球。同时，那黑雾状的躯体上，顿时生出了密密麻麻的红瞳，其余的部位则浮现出一张张小嘴，贪婪地开合着。

　　虽然黑雾飘忽不定的状态，一眼看过去似乎自带马赛克效果，但这样场景，依旧令人SAN值狂掉。

　　“马修——”

　　不堪重负的面罩在巨力下顿时破碎，触须涌入，直接接触到了对方的皮肤。附着在队员脸上的诡异终于耗尽了力气，从上方坠下。它残存的身躯迅速破碎消散，最后只在地上留下了一小截触须。

　　面罩破裂之时，莫白终于看清了黄铜之下的那张面孔。并不是想象中蓝皮肤、长着触角的外星人，对方年轻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欧洲人特征，但很快，便不再是人类的模样。他的脸上、手臂上逐渐长出足以令密集恐惧症发疯的肉芽，肉芽长大，成为一根根触须；他的五官仿佛融化了似的变得模糊，脸庞下方长出数条触须，像活物似的蠕动，如同“章鱼人”一般。

　　他身上的触须还在生长，渐渐将黄铜色的机铠挤压、破坏。一块块损坏的装置落在地上，白色的蒸汽仿佛在发出悲鸣。

　　“不！”

　　队长一把拦住了正要冲上去的众人：“别去。他被污染的程度太深，已经，没救了……”

　　身上长满触须的“章鱼人”转过来，没有五官的脸在黑暗中显得颇为可怖。

　　“他过来了，做好防备——”

　　周围的队员颤颤巍巍地举起喷射枪。为首的男人咬了咬牙。

　　“都给我镇定下来！他现在已经是被污染的‘怪异’了。如果你们还感念与他之间的情谊，就让他的灵魂安息吧！”

　　非人的生物摇摇晃晃地走来，腿在地上扭曲成一个怪异的角度，手掌猛然变为五根触手，朝黄铜的队伍席卷而来。

　　“开火——”

　　寒气四散，冰霜顺着触手蔓延而上，将整条手臂都冻住。“怪异”的动作在此时停顿了下来，触手悬在空中，一动不动，然后那被污染的身躯，便“轰”地一声倒在地上，皮肤变得干瘪，露出骨架。

　　队伍里的成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队长的额角滑下一滴冷汗，他猛然举起了煤油灯。

　　“谁——”

　　黑暗的巷子寂静无声，蠕动的阴影仿佛要将人吞噬。

　　其他队员也慌忙举起手中的煤油灯。他们背靠着背，确保不会遭到来自身后的袭击。

　　“队长，你看。”

　　众人连忙走上前去，为首的男人凝神一望，只见被火光照亮的地板上，赫然刻画着一个黑色的爱心。

　　“嘶——”

　　一阵寒意蹿上小队成员的后颈，头皮发麻，根根寒毛从背后竖起。

　　“队长，要不我们还是……”

　　“撤，撤。”

　　一行人慢慢地退出巷子。队长的额角渗出一片冷汗。

　　“怎么回事……那个图案，绝对不是‘无形者’能做到的。难道这片地区，真的出现了更高等级的怪物？”

　　……

　　此时人们心中“更高等级的怪物”，莫白，正慢悠悠地漂浮在黑暗的街道里。没错，方才队员化身的“怪异”突然倒下，正是他在从中作祟——利用“阴影潜行”的能力悄然游走到身后，然后再突然扑出，紧贴在对方的后脑勺上，触须刺入皮肤，将血肉吸取得一干二净。这还要多亏“章鱼化”的时候，野蛮生长的触手撑破了面罩，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而故意在地上比了个心，也是他一时兴起的产物。

　　污染性的能量充满了黑雾的每一处，强烈的满足感让行动都变得缓慢了起来——简单地来说，就是吃撑了。

　　但这无疑证明了一件事情，漂浮在半空中，莫白无聊地想着，“无形者”也许是不存在智慧的。

　　这样的怀疑并不是空穴来风，无论是之前遇到的生啖血肉的“黑犬”，还是由人类异化成的“章鱼人”，看上去都不太聪明的样子。而队伍在看到留下的爱心形图案之后，直接被吓得落荒而逃，说明在他们心目中，有智慧做到这一点的，无疑是比“无形者”更高级别的存在。

　　想到自己也许是世界上唯一一团能够独立思考的黑雾，莫白忽然感到索然无味。

　　在那些人口中，如自己这般的“无形者”只是最低级的存在。那么世界上既然存在着“诡异”，也存在着其进阶的方式，那么“无形者”的下一个阶段是什么呢？是与“等级”相关吗？

　　“嗯，那是什么？”

　　黑雾忽然停止了前进。通过被强化后的感官，莫白“看到”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黑雾漂浮上前，用触手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是一块怀表样的物体，看上去颇为老旧。金属的表面有不少划痕，透过圆形的玻璃，可以看见其中转动运行的机械装置。时针移动，表示现在已经是深夜时分。

　　“一块怀表？”

　　触手把玩着这块金属怀表。黑雾涌动，深处的街道内却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有人。”

　　莫白想了想，带着怀表藏到角落，接着黑暗隐身起来。

　　细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一个提着灯的年轻女子，年级约莫二十岁左右，容貌还算清秀，但气质却很普通，是那种丢进人群中就会被忽略的感觉。黑发黑眼，是亚洲人的相貌，身着朴素的浅色衣物，脚上踩着一双鹿皮鞋。她将手上的煤油灯高举，四处照着，似乎寻找着什么。

　　女子似乎并不爱说话，在充满危险的黑夜中，沉默地寻找着。黑发落在脸庞两侧，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莫名。

　　躲在角落里的莫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安定的分子又开始躁动了起来。

　　“少女哦——”

　　来人的动作一顿。黑暗的街道中，继续传来一个低沉而又充满诱惑的声音。

　　“愚蠢的少女哦，请问你掉的是这个金怀表，还是银怀表呢？”

　　现场的气氛出现了一瞬间的沉默。对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轻声道：

　　“那个……能还给我吗？”

　　“嗯？”

　　“掉在这里的，那个怀表……”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莫白饶有兴致地说道，“话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女子抬起头。周围的黑暗无法被看破，但她的声音依旧很轻，轻得就像一片羽毛。

　　“知道。是高等级的‘诡异’大人。”

　　“那么，”莫白轻笑，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具血淋淋的流浪狗尸体，“你就不怕我吃了你吗？”

　　“我知道。”对方又重新低下头，过长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在这之前，能不能先把怀表还给我。”

　　莫白默然。他从这个女孩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死气，一股对周围环境，乃至对自身的生死都毫不在意的，灰色的气息。

　　黑雾忽然感到索然无味。它抛出了自己手上的怀表。

　　“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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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犯了个错误，“无形者”应该是序列九的诡异，现已更正
因为我自己有时候会习惯修改以前的文段，改掉一些我觉得描述得不够好的语句，所以有时候前文会有微小的变动，但大剧情肯定是不会变的。大家发现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不要害怕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