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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畸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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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半年,塔莱因的气候开始逐渐变冷;临近年尾的时候,天空中纷纷扬扬地下起一种灰色的絮状物,颜色偏深,偶尔带点黑。这种现象被塔莱因人称为“灰霾季”。街上的行人穿起了厚重的长衣,戴上围巾,而女士则脚踩靴子,出门必打伞,以免灰霾落到身上。
在一片寒冷之中,各个阶层的起床时间总是不同;裹着棉衣的小女孩从街巷里钻出来,手上挎着一个花篮。她没有帽子,灰霾落在她裸露的头发上。
“卖花了,卖花了……”
街道上人影寥寥,细小得像猫叫一样的声音很快淹没在灰霾中;卖花者一会儿就没了力气,沮丧地沿着墙根站着。
忽然,一个黑影挡在了她面前;后者勉强睁开眼睛,只看到高帽上系着的缎带,在灰霾下飘扬。来人一副修身的黑色打扮,没穿大衣,银色的扣子在黑暗中微微闪着光,此时站在原处,用靴子上高到有些夸张的鞋跟踢着地。
小女孩怯生生地问道:“先生,请问您要花么。”
来人站在她面前,他的衣襟处是翻领,可以看到里面紫色的内衬:“好啊,给我看看。”
小女孩努力把篮子递过去;塔莱因的绝大多数植物都不会开花,花卉数量少而且昂贵,莫白看了一眼她的篮子,里面与其说是“花”,不如说是“草”,一些带着绿色的根茎,还有断了半截的蘑菇。
莫白将几枚铁币交给她,自己向前走去,小女孩提着花篮跟在他后面。直到转过了几个街角,一座高大到不敢想象的宅院展现在小女孩眼中,院前有着黑色的铁栏,一位戴着白手套的老仆为他们打开大门。
“欢迎,主人已经等待多时了。”
小女孩开始变得不安了起来;她已经认出这里是“幽灵巷”,这里贫民能干的生意都被好几个底层组织霸占,以前她是万万不敢靠近这里的。好在买花的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窘境,主动从她手里拿走了篮子。
“谢谢……”女孩小声说道,然后便攥着钱,一溜烟地逃进了暗巷中。
莫白提着花篮走进大宅,跟随指引一步步走上楼梯,果然看到萨那尔窝在客厅里,翘着腿读着一本书。
“你买花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莫白转着指间的钱袋:“嗯,也许,是从妓院门口的人身上捡来的——那些人都醉得厉害,兜里的钱都费在女人的肚皮上了,不然我还能捡更多。”顺手拿着一棵蘑菇凑上去,“送给你。”
“起开。”萨那尔抬手打掉他的“花”,“这是什么破烂,我不需要。”
莫白把那半截真菌捡起来,放回篮子里,放在地上:“现在可是清晨,你起得真早。”
“习惯了。”萨那尔低头道,手指将书本翻过一页。不远的玻璃窗外落着灰霾,整个天地似乎都笼罩在一层灰色中。
“不,我的意思是……”莫白一下坐在了沙发上,“说实话,我有点迷茫。最初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感到久违的兴奋,因为这是一个全新的、充满神秘的世界。这里并不无聊,有着前所未见的事物等着我去探索,但现在……”他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事实上,我有点失去目的,我还是无法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我……”
萨那尔终于从书中抬起头来:“你疯了——吃核把你的脑子吃傻了?”
“抱歉。”第七等级的诡异舒出一口气,把挡在眼前的手臂放了下来,“这是我过去就有的毛病。你就当是我在胡言乱语吧。”
萨那尔的膝上放着书,正准备说些什么,从客厅外便飘来一个少女的身影,无声无息。
“哎呀,”少女美好的声音显得轻飘飘的,仿佛飘在空中的柳絮,“这是哥哥的新客人么,不向我介绍介绍?”
她轻巧地走过地面,裙摆飘动的样子就仿佛在滑行,自然而然地搂住萨那尔的脖子。
“塔丽娜,别闹。”
此时莫白也在看着她。塔丽娜·德斯维德看上去为十四五岁的少女,继承了德斯维德家族阳光般的金发,身材纤细,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白皙的小手显得十分优美。
萨那尔摸着搭在他肩膀上的小手:“这是有智慧的诡异先生哦,塔丽娜。”
“真的?”少女的眼眸微微放大,像飘一样地来到了莫白身边,“低等级的诡异先生,你好啊。”
莫白此时也很合时宜地站了起来,脸上微微带着笑容:“你好呀,塔丽娜小姐,很高兴见到你。”
“那么,我能邀请你去解剖室么?”塔丽娜一边跟莫白握着手,一边说道,“我很想知道你的身体构造呢,诡异先生。”
“塔丽娜,”萨那尔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说过,不要邀请别人去解剖台。”
“没关系。”莫白吻了吻她的手,笑道,“我很乐意被您所解剖,因为诡异是不会轻易死去的。希望您今晚洗净了手术刀,在地下室等我,但最好能准备好麻药,因为我有点怕疼。”
“您真是个奇怪的人。”少女撇了撇嘴,转向萨那尔。
“塔丽娜,”萨那尔感到自己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不可以。”
“切~”少女微微哼了一声,飘出客厅,裙摆翻飞之间,就像一只蝴蝶。莫白站在沙发前,萨那尔道:
“那就是我的妹妹,你应该是第一次见她。”
“她很可爱。”莫白重新坐了下来,有佣人推着餐车过来,给他们上茶。莫白留意过,那戴着白色头巾的女仆相貌清秀,年轻沉静的脸上白皙而毫无瑕疵,从手推车上端出各色糕点,然后再给他们倒茶。前者故意咳嗽了两下。
“先生?”女仆疑惑道。
“没事。”莫白答道,对面的萨那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很快便皱了眉:
“今天的茶是谁泡的?”
女仆连忙低下了头:“是……厨房……”
“茶的水温明显高了,配料的比例有细微的不对,拿回去重泡。”萨那尔把茶杯放回桌上,任凭女仆收走他身前的茶具:“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嗯?”莫白正在品尝着一块茶点,“那,当然是接着在夜晚出没,找些机缘。”他把茶勺放回桌上,“话说‘无面者’应该干什么?是像我这样吗?”
萨那尔沉默了一会儿:“事实上,‘无面者’一般都是在晚上出现的。”
“那不就结了。”莫白拿起擦嘴的餐巾,发现雪白的蕾丝上面,绣着一朵盛放的金色花纹。
“那让老赫尔送你出去吧。”萨那尔重新拿起一本书,莫白走出客厅,戴着白手套的管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莫白眯起眼睛,厚重的灰霾从天空中飘下来,堆积在树顶上、草丛间,显出一副萧条的样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深度却并未加厚,仿佛被凭空削去了一般。
“对于发生在自家门口的怪事,就不想深究吗?”
双手交叠在腰间的老管家神秘一笑:“我也算是服侍过德斯维德家两代人了。关于主人家的事情,我们向来是不听、不问、不说。”
“那是什么?”莫白看向草木之中一片显眼的金色。
“那是‘斜金盏花’,一种很稀少的花卉。”老管家答道,它微微合拢的花瓣就像是一处金色的杯盏,下方伸出修长的花萼,开花时总是朝一侧倾斜,“它是德斯维德家族的象征。”
莫白看着它,那花在风中摇曳的样子格外美丽,倾斜的金盏微微反着光。
莫白收回了视线,走出大门,在街上慢悠悠地乱晃着,帽子上宽大的紫色缎带吸引了不少目光。而他也细细打量着他们,路过的最多奇怪一下这人怎么不多穿几件衣服,丝毫没有意识到一个凶残的猎手就隐藏在他们身旁。
莫白勾了勾唇角,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在人群中。当他用腿逛过塔莱因街区的时候,天已经逐渐黑了;路上的行人匆匆躲回家中,莫白走进一条暗巷,按照他的经验,有许多美味的诡异就喜欢躲在这种狭窄的地方。
凹凸的地面上堆积着灰霾,莫白停下来,敏锐的耳力让他听到上方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重物便突然从上方掉落下来,溅起的鲜血甚至飞到了莫白鼻尖。
莫白猛地上前两步,暗巷中没有灯光,但在黑暗中的视力还是让他看清了那张支离破碎的脸,正是白天的那个小女孩。她的身体摔得血肉模糊,但还没有完全死去,看到莫白靠近,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微弱的光:
“救……”
“嘭——”,她的头颅忽然炸裂开来,大量的黑雾从中席卷而出,翻滚、咆哮,逐渐凝聚成形,在地上变作了一个四脚着地、如同蜘蛛般的黑雾怪物,肩胛上长着突起的利刺;无声地尖啸了一下,朝莫白扑来。
莫白微微皱眉,后退半步,他的脊椎处忽然长出一条白森森的尾巴,如同尖刀般的骨刺劈开了黑雾的身体。后者很快重新凝聚,没等它再一次发动攻击的时候,顶端便蓦然出线一个如同花苞般的血肉器官,张开充满利齿的大嘴,将黑雾的部分整个吞噬,撕扯了下来。
莫白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四周已经没有了活物的气息。小女孩残破的身躯依旧躺在地上,那是还没有畸变为黑雾的部分;莫白站在她面前,沉默了一会儿,用尾巴卷住了她的尸体。
莫白走出暗巷,朝德斯维德家的方向赶去;黑暗的花园内依旧寂静无声,高大的铁栅栏上飘落着灰霾,莫白落在街道上,还是那位满脸疤痕的女仆给他开的门。
莫白走进老宅,花园里的植物似乎比白天更加茂盛。黑色的枯树耸立在道路两旁,让人仿佛进入了原始森林;蓝幽幽的荧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时不时传来蹄子践踏的声音。莫白注意到一片金色,那是白天见到的斜金盏花,在夜色中似乎蒙着一层光。
莫白登上老宅,楼梯在他脚下磕出轻微的声响;他注意到,各个地方的布置似乎与白日有所不同。莫白上到客厅,那里居然摆着一堆书籍,萨那尔站在书柜前,枝形的烛台跳动着火光。
“你又来干什么?”
莫白将女孩的尸体放在地上:“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就在刚刚,我亲眼看到一个人在我面前变成了诡异。”
萨那尔的面色变了;他走到莫白身边,仔细地观察着这副残破的血肉,紧接着便一抬手,后者便自动悬浮起来。
“跟我来。”
莫白跟着他下到地窖,解剖台上摆着一副苍白的躯体。
作者有话要说: 过节、放假、更文,一气呵成,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