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里奈之语》三尾狐

12、贫民

　　下城区，塔莱因十二区之一，由于凭借最小的面积，却集中了当地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贫困人口，故在一些人口中，又被轻蔑地称为“贫民区”。

　　大约六十多年前，“铁桌会议”曾提案要将下城区从塔莱因十二区当中除名，但谁也不愿意与之合并，提议就这样搁置了下来。于是下城区便一直保持着这般模样，直到今日。

　　下城区邻近承轴区，大概富贵与贫穷总是相依相伴。一条蜿蜒的河沟穿过下城区，水位很低，河水总是带着一股深绿色，夹杂着有毒的工业垃圾和废料，河流两岸都生活在一阵刺鼻的气息当中。

　　这是高度工业化带来的恶果，蒸汽熔炉吱呀作响，从中流淌出足以对抗诡异的单兵装甲，还有这座巨大的雄城，这无疑是值得骄傲的文明。但贫富差距也前所未有地拉大，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天堂，但对有些人来说却是地狱。

　　由蒸汽工厂而产生的污水，本来应该在各区的下水道中，经过层层净化，最终排入大海。途经下城区，这片城区无力修建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的下水道和净化装置，便任其裸露在外，时刻向附近散发有害物质。

　　塔莱因气候多雨，而下城区的排水系统十分萎靡。天一下雨就靠河沟排水，河沟排不尽朝两边溢出来，就会在整个城区内造成水灾。每当这种时候，那些衣衫破旧的可怜人就会争先恐后地从屋子里奔出来，手持锅碗瓢盆拼命泼水。

　　河道两旁歪歪斜斜地搭着许多木棚，棚顶蒙着油布，有些已经半倒塌。这附近的居民是最贫困的，日复一日地忍受着河道之中散发出来的毒气；即使是在下城区，这里也是下等人中的下等人。

　　河道中飘着一些粪便，随水流向远方。

　　到了夜里，本就破败的下城区显得更加寂静。黑暗笼罩一切，偶尔传来一些抽泣的声音。事实上，除了土生土长的“下等人”之外，凡是在其他地区破产、混不下去的，最终也会流落到这个贫困户的大本营。

　　而驻扎在下城区的蒸汽骑士，也大多是一些醉生梦死之辈，见到诡异跑得比谁都快。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都已经被发配到了这样的地方，还要什么努力上进，倒不如省下几个钱来，到妓馆里去玩玩女人。因此这片地区晚上没有防备，诡异滋生不绝。

　　对于下城区的贫民来说，他们不像其他人，可以在感到不安时打电话给街上的巡逻队。遇到袭击时，如果大声叫嚷，只会让周围的门窗关得更紧，把更多的诡异朝这边吸引过来。生活在这片城区的孩子都知道，如果在日暮时分归家的途中，发现街上有游荡着的可疑黑影，那就赶紧蹲下来，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同时祈祷对方没有往这边看过来。

　　维持风灯的钱，是下城区贫民的最后一道生存底线。如果家中榨尽了油水，也拿不出这笔资金，那么不等夜晚降临，就会在屋中发现他们上吊的尸体。

　　年过五十的巡查使是河道一带的老人了，在这里，还有许多从事和他一样营生的人。下城区的蒸汽骑士没有直面诡异的勇气，便出线雇来这些人，负责在夜幕降临的道路上巡逻，并美名曰“巡查使”。由于不在编制内，死后没有抚恤金。

　　前者颤颤巍巍地戴上帽子，长期的贫困生活让他的体能衰减得更快。提上一盏煤油灯，就这样毫无防护，也没有武器地踏入黑暗中，面对夜晚的种种危险。

　　河道中散发出一阵臭气，水流的样子就像一条黑色的幕布。

　　一阵寒风吹来，巡查使打了个哆嗦，裹紧了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他的职责是检查河道附近，看是否有诡异滋生。这是一项高风险的活动，他已经干了多年，但每次依旧心惊胆战。河道上架着由几条破木板组成的桥，他从上面走过去，又在人家的木棚后面转了几圈。

　　一切正常。

　　这样散发着毒气的河流，这样简陋的木棚，几乎没有足够阴森幽深的地方，仿佛连诡异也不愿意来。但巡查使知道，不能够掉以轻心。他曾经遇到过一些黑雾似的东西，是从东边相对宽阔的街道上游荡来的；有时更可怕的怪物也会从承轴区过来，一夜之间就屠灭了数十户窝棚。

　　想到这里，他仿佛不敢再想了。他转过身，准备回去，河道内却忽然传来一下撞击声。

　　声音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手中的煤油灯狠狠地颤抖了一下，险些脱手，他连忙稳住自己的手臂，布满沟壑的脸有些发青。

　　是什么东西，在那里……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恐怖的画面，两股战战，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立刻离开，但另一股力量生生遏制了他。他站在河道旁，举起灯向下面照去。

　　河岸的下方是一处黑洞洞的管道，足有三个人叠起来那么高，旁边有一架生锈的梯子，可以爬下去。

　　怎么办，要下去么……即使在恐惧之中，理智也警告他必须这么做。即使是被遗弃的下城区，塔莱因也不会允许诡异在这里滋生，定时上报诡异的位置，是他们必须完成的工作。手持武器的蒸汽骑士不敢出动，但每记录下一个诡异的活动地，贫民就会从他们手中，得到一些微薄的奖金。

　　这笔不值一提的奖金，就是无数人铤而走险的原因。老者咽了咽唾沫，最终还是顺着梯子爬到了管道里。

　　巨大的管道已经荒废多年，管壁上长满了绿藻，不时有一些老鼠从黑暗中窜过。他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看着一只老鼠从脚边经过，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里面一定不会有东西吧，那些嗜血成性的怪物，连老鼠都不会放过。管道所处的位置很高，即使下暴雨，也不会有水涌进来。他依稀记得，这似乎是一个富商出钱修建的；当时他到这里来，说要为下城区修一条雨天也不会洪涝的管道。那后来呢，这里没有修好就废弃了下来，那富商本人也破产，沦落到了下城区中。

　　老者提着灯，一步步地向管道深处走去。腐败的苔藓从上面流下来，流到他的肩膀上，滑腻的感觉就像是死鱼的皮肤。

　　“蒸汽之神在上，蒸汽之神在上……”老者的嘴唇哆嗦着，紧握住脖子上的铁牌。他往前走了一段路，不敢再举步，提着煤油灯往周围照了照，像刚才那样的撞击声始终都没有出现。

　　我就说嘛，这里不可能有东西的，不可能有东西的……老者哆嗦着，正要转过身，前方的黑暗中，却忽然飞来一个物体，撞碎在地上，在他面前绽放出一片血肉之花。

　　老者的瞳孔蓦然扩大，在煤油灯的火光中，他看到一条带状的东西从里面伸出来，头部细，后面粗，像是触手的模样，但却没有水生生物的那种疙瘩和吸盘。它的表面一片漆黑，看上去就像一条雾，干燥、光滑，充满了轻盈的魅力。

　　“啊啊啊——”老者发出一声惨叫，甩手将破旧的煤油灯扔了出去，油料散落，在地面上燃起一串火光。他转过头，拼命地往管道外跑去，萎缩的肺呼哧呼哧，如同破了一个大洞。能活得久的巡查使都知道，遇到诡异时，应该立刻将手中的煤油灯扔出去，希冀燃起的火光阻挡一二，也许还有机会逃出生天。至于在失去煤油灯后，还能不能活着回到家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老者冲出管道，爬上铁梯，站立在河道旁。他心有余悸地朝下面回望了一眼。

　　没有追上来吧，没有追上来吧……老迈的巡查使侥幸捡回一条命，但这还不是完全安全的时候，他得以最快的速度逃回自己的小窝，凭借窗口的风灯，就再也没有诡异能威胁到他。他会把这里的情况上报给下城区，等下次政务厅派人来清剿的时候，他还能跟着分点奖金。

　　老者迈开腿，但他没有看到，一根黑色的触手正顺着梯子悄然爬上来，吸附在了他的后颈。

　　一股莫名的气息冲入了他的大脑，老者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一头晕了过去。

　　……

　　当老者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冷的地面上，浑身被突出的石头硌得生疼。

　　“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他从地上爬起来，试图找出这一切的真相。他尝试回想，但脑子里一片混乱，时不时闪过一些无法名状的画面；不止如此，他发现自己这整个晚上的记忆都变得十分破碎，如同做了场噩梦一般。

　　他记得今夜是自己应该履行“巡查使”职责，四处游觅的一天，但自己的煤油灯又怎么会不见了呢？

　　该不会是遇到神秘现象了吧……老者忽然打了个寒噤，想到这里，他不再多想，连忙朝自己的窝棚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