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爱》妄界

8、葡萄与红提（二）

　　洪缇完全不管我的劝阻，拖拖拽拽把我提上车，拉到酒店跟前。
　　“云……涝？”他睁大了双眼，“这名字听起来怎么像……火锅城一样……”
　　“好了不要吐槽了。”我把自己缺斤少两的衣服勉强整理清楚，使劲拍了一下洪缇的背：“挺起胸膛跟紧我，要在平时，这里可不让穿着背心人字拖邋里邋遢的可疑男子进入。”
　　“算了吧小葡萄，你可别……吓唬……我……”
　　洪缇的气势随着他整个人瞬间沐浴在大堂金碧辉煌的装潢和回响良好的空间中而消瘪下去。我内心叹了口气，作为一家独立酒店，秦珺丽的这个排面确实未免过于高调了。
　　我带着洪缇走上旋转扶梯，搭乘二楼的观光电梯向上升去。这个不愧是胆子比我稍大那么一丢丢的男人已经迅速转变为一副兴奋的游客状态，当我带他穿过玻璃墙壁构建的走道时，他的艺术细胞都禁不住开始涌动起来，直到在接待室门前见到了秦珺丽本人……
　　我要收回刚才说他胆子比我大一丢丢的前言。
　　怕洪缇站在那里警觉地盯着秦珺丽的样子会让她感到疑惑，我赶紧上前一步把装着草莓蛋糕的小手提盒子奉上：“珺丽，哦不，总经理，这是我给你买的蛋糕。”
　　秦珺丽迟疑了一秒，接过我递上前的手提盒，侧头问我身后的洪缇道：“请问您是？”
　　“啊……我是小葡萄的朋友。”洪缇突然上前一步把手搭在我肩膀上。这家伙明明紧张得身体都在抖，却还是满面咧笑地摸着后脑勺，用一套还没走出象牙塔的极尽淳朴的学生思维表现着他认为最具亲和力的姿态来帮我解围，不由得令我一阵感动。
　　但在这种环境下看来，实在是，有点Low。
　　秦珺丽不动声色地看了洪缇好一会儿，正当我疑惑地抬起头时，她的视线突然“啪”一下打回我身上：“蒲桃，你……”
　　“我知道。”我心虚地抢断了她的话，“我马上去换衣服。”
　　我丢下两人一溜烟跑去更衣室，待行头齐整地回来时，接待室里不见了秦珺丽，只有洪缇一人坐在沙发上，抱着一杯饮品闷头喝着。
　　我颠着脚跑过去小声问他：“总经理呢？”
　　“给我倒完喝的就走了。”洪缇晃悠着手里的一次性纸杯。我惊道：“她给你倒的？”随即一把抢过他的纸杯，那纸杯摸起来十分温热，里面装的是白开水。
　　“她问我要喝点什么，我说随便，她就从那边的饮水机里接了一杯热水给我。”洪缇挠着头说，“你们这里的冷气开得真足，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眨巴着眼：“我去跟你把空调温度调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洪缇扯住我的衣袖，“你先坐下来，我有重大发现要跟你讲。”
　　我忙照做，睁大双眼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准备听他的高见。
　　“你的这个总经理，怎么说呢。”洪缇摸着他光溜溜的下巴娓娓道，“跟别的女人感觉确实很不一样。”
　　“怎……怎么说？”
　　“你别这样紧张兮兮的……”洪缇无奈道，仿佛有一滴不存在的冷汗挂在他脑门上，“我只是凭一种直觉。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观察过，一般男性的眼神要比女性更有魄力，女性的眼神通常是比较温柔的。我们以前学习画肖像的时候，曾被要求特别留意这体现性别特征的一点。”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自己的眼睛，又比向空气中一对虚无的双眼。
　　“但是刚才我和她对视时，她看我的视线冷森森的，让人感觉好像要把自己盯穿一样。如果我不是事先看到她的全貌，我可能会以为，这是个男人。”
　　洪缇说完这句话，霎时室内的空气都似乎要凝窒了。我揉搓着自己的身体嗫嚅道：“原来你也这么觉得……”
　　洪缇啧啧咂了两下嘴，看着我的眼神透出一股令我有点莫名熟悉的怜悯：“你真的要小心了，小葡萄，可别再像以前一样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哦……”
　　“如果可能我还是觉得你辞职离她越远越好，但也许结果没我想得这么严重……”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洪缇连连摆手，“你们这个地方可以让客人一直待着吗？”
　　我点点头：“既然总经理不反对，你想待到几点钟都行。”
　　“算了算了，我们今晚还要请系主任吃散伙饭，我先撤了。”洪缇嘴里连珠炮似的，夹着画板一副溜之大吉的态势。我也懒得留他，便起身跟他到门口。
　　“总之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和我通电话。”他一脸严肃，大步走到电梯口，杵了小半会儿，忽然转过头对我僵笑了一下：
　　“你看我穿的这个样子，要不，你还是送送我？”

　　终于把这只纸老虎搞定了。我抱着自己的胳膊回到接待室，把中央空调的按钮往上调了好几度。
　　今天为何这样冷，我觉得自己都快冻僵了。我也走到饮水机前取下一个纸杯接了点热水，咕咚咕咚灌下肚去。
　　心跳快得仿佛是胸膛里在敲锣打鼓。我抖着手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始终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洪缇的那句话，其实我一字不落地听清楚了。
　　最严重的结果，到底是什么？
　　“滴——”
　　看到从感应门外走进的红色身影，我手中的纸杯突然不受控制地掉落下去，残余的热水泼溅在自己绷紧的脚背上。

　　秦珺丽的脚步在门口一滞，继而“噔噔”几步快速走到我跟前，我慌忙一面擦拭自己脚背和地上的水渍，一面抬笑地和她解释：“刚不小心把热水……唔……”
　　脚背被烫得生痛，我扯笑的表情不受控地有些龇牙咧嘴起来。秦珺丽的目光从我的脸迁移到脚上，突然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阿荆（今天值班大堂经理的姓氏），叫人拿塑料袋包点冰块上来。”
　　我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一下就能处理好……”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人猝不及防。秦珺丽弯下腰，胳膊穿过我的腋下和膝盖弯，当我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而差点惊叫出声时，她已经踉踉跄跄把我整个人抱了起来……我重心不稳，下意识伸手去够沙发脊，秦珺丽喊了声“别动”，试图把我往她怀里兜，可终究是使不上力气，两人双双栽倒在沙发上。
　　我吓得惊魂未定，好不容易才翻过身来，一抬头，被我折腾得披头散发的秦珺丽正黑着一张脸坐在我面前。
　　“蒲桃，你在干什……”
　　此时匆匆赶来的值班接待打断了秦珺丽的问话，她闭上嘴接过对方送来的冰袋，不由分说帮我敷在了脚背上。
　　已经被这顿操作唬傻眼的我只能任凭她在我脚上摆布。其实一点半温不烫的热水并没有给我造成多大影响，但是秦珺丽这反常的样子让人觉得格外有人情味，我忍不住一直盯着她看。
　　“珺丽，我自己来吧，真的谢谢你。”
　　我从她手中接过自己的脚。秦珺丽直起身，靠在沙发上，口中徐徐呼出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她平静地看着门外，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
　　空荡荡没有开灯的重重玻璃空间，在这个阴天的星期六显得十分神秘。这些玻璃墙划分的布局虽然看起来很不规则，却是经过精心规划而建造得这样九曲回环却又一径到底。
　　我禁不住好奇道：“外面这些究竟是做什么用呢？”
　　秦珺丽没有看我，但她的眼中渐渐弥漫上一层淡淡的神采，仿佛有光线从外面的玻璃墙面反射进来，照到她瞳孔的最高点上。她开口道：
　　“这里，是我计划中未来的展览馆。”她的语气缓慢而又平静，带着一丝期寄，“不是用于租用的场所，而是酒店自己的展览馆，所有伴随酒店发展的历程、规章制度、获得的荣誉、一些值得纪念的大事记，全都陈列在这里，让所有前来参观的贵客，在信步途中就能了解到云涝的发展历史和来龙去脉。”
　　这可真是，不得了的理想抱负啊。
　　我托着腮帮打量着秦珺丽，这样安静的气氛，仿佛能听见她手腕上电子表走时的声音……
　　“你那个朋友……”面前的女人忽然道。
　　啊，洪缇！我完全把这事给忘记了。
　　“他是我大学同学，想来看看我工作的地方，我就带他来了。”我低头扭着手，“这样是不是不合规矩？我忘记了这里是贵宾接待室，我是不是最多只能让他在一楼大厅或者二楼的普通接待室里……”
　　“今天没人需要接待，不要紧的。”
　　“啊？”我竟感到有点受宠若惊，“谢谢你。”
　　“不客气。另外，蛋糕是你送给我的？我原本不该这样无缘无故接受别人的赠礼，有机会我会补偿你的。”
　　“哎？不用不用了。”我连连摆手，“你尝了吗，觉得好吃吗？”
　　秦珺丽抿了抿嘴：“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啊……“那就是，不够好吃。”
　　“差不多。”秦珺丽笑得有点邪。我看呆了。
　　“话说回来，客房部这两日反应清洗时少了一套工作服，我想不是某个20多岁了都穿不清楚衣服的大小姐忘记的吧？”她突然话锋一转，我被她暗示得头皮都开始冒冷汗。
　　“筒裙和丝袜，要想象成是一套分开的连体衣。当你只穿了筒裙没穿丝袜时，就想想你只穿丝袜没穿筒裙的窘境。”
　　“……嗯……”这比方打得可真让人难堪。
　　“明天在接待室穿一天布鞋，不准下楼。后天脚好了，我有新的工作派给你。”
　　“……是……”是什么是啊！我抿着自己这张不争气的嘴耷拉着脑袋。还以为经过刚才那场对话，自己跟秦珺丽的关系已经好一点了，现在看来，还是在原地兜兜转。
　　这个人真是太令我捉摸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