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爱》妄界

9、葡萄与红提（三）

　　“蒲桃，你上面准备得怎么样，客人马上乘电梯上来了，有没有人在门口迎接？”
　　“有！我在门口！”我慌乱回应着对讲机，把自己在电梯门前插得笔直。
　　头结、领带、名牌、丝袜……OK，一切都很妥当。我对着电梯门中映照出的自己鼓了鼓劲。
　　门开了，走出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我上前礼仪性地浅鞠了一躬，站在首位像是对方接洽人员的先生问我：“小姐你好，请问秦总在……？”
　　“正在接待室内等候，各位老板请随我来。”我摆出训练有成的微笑，引着他们向接待室走去。如同之前来的所有贵宾一样，他们时不时停下四处张望，为这玻璃宫殿一般的展览馆布局而称赞不已。
　　会议室的门此时已完全敞开，秦珺丽走上前来，笑容满面地迎接这群人。
　　“幸会幸会！”人群中簇拥着的那个身份地位较为突出的男人走上前去，似乎作势要拥抱秦珺丽，被她不动声色地压下了小臂，只做了一个礼节性的握手。男人愣了半秒，但很快调整过来，也笑容满面道：“秦总这里如今真是大不一样了，这么通透的接待室，可是难得一见，大气得很啊！”
　　“那是，人现在是女总裁了，不一样不一样！”旁边另一人附和道。
　　秦珺丽笑了笑：“比不上以前，粗制滥造的，让各位老总见笑了。”
　　“哪里哪里……”这些男人们同她客套着，围坐在她的两边。这里的沙发本没有特别宽大，可他们全挨坐在珺丽身旁，倒显得空余出许多来。我拍了拍其中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陪侍，小声说道：“位置很多，你们坐啊。”
　　他摆了摆手，又用指尖指了指他的老板，对我眨了眨眼睛。
　　我以往总觉得自己这方面很迟钝，但眼下看着被包围在男人堆中的秦珺丽，或许是女性自我保护的本能，让我一瞬间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蒲桃，拿一瓶香槟过来。”
　　哎？我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秦珺丽，她以往接待可从不沾酒的。
　　秦珺丽见我不动，狠狠瞪了我一眼，我不安地跑去冰柜取出一杯香槟倒在醒酒容器里，配着冰块用银质餐盘端过来。
　　“秦总，你可得陪我们多喝几杯。”为首那个男人有些强硬地说道。
　　这看起来可不太妙，我心里不合时宜地开始替秦珺丽拒绝起来。她面上倒是依旧平和，那男人往她杯中斟了过量的香槟，她仍端起来往口中送去……
　　可不能一口气喝那么多啊！我险些叫出声，幸好秦珺丽呡了一口便放下杯子，我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落了地。
　　“哎，这就是秦总不给面子了，香槟这种酒度数低，就是要大口喝才开心啊。”那男人引诱劝阻的口吻听着令人阵阵泛恶心，他甚至伸出手，要在秦珺丽啜饮时抬起她手中的高脚杯……
　　“先生！”我忍不住大喊了一声。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我身上。
　　我鼓起勇气走到他们面前，左手按在肚子上，右手伸出去，像个机械构造的劣质空姐一般姿态僵硬地解释道：“秦……秦总特意让我为各位贵宾介绍，这款香槟是威名特酿的黑中白，要少量斟于放置冰块的杯中，配合泡沫一起饮用，才能品尝到其中草莓和白色覆盆子的独特风味。”
　　场面霎时冷却下来，所有人都端着酒杯愣了好几秒，秦珺丽最先缓过神，轻咳一声道：“不瞒各位，我们酒店的东西是相对比较小众，这酒的酒厂并不知名，但酿造的风味独特，结构感好。既然总归要喝，不如搭配几样水果吃食，好好品尝一下。”
　　她目光转向我，我立刻颠颠地跑去取来果盘，经过刚才那么一闹腾，这些人完全失了兴致，开始静下来同秦珺丽谈正事。我提着餐盘站在边上，时不时在人群面前晃荡一下，刷自己的存在感，几番打扰下来，他们终于要走了。
　　“我送你们下楼。”秦珺丽站起身，我也立刻跟了上去。
　　“你这小助理不错啊，又贴心又机灵。”刚才和秦珺丽攀谈的那位老总突然对我说。我僵硬地回了个笑容，秦珺丽则是皮笑肉不笑了一下，临出门前突然挡住我的手臂，把我拦在了接待室里。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入电梯，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连忙一把掏出对讲机：“荆经理，他们下去了，秦总也在，别让秦总被他们……”
　　“放心吧，秦总心里有数的。”经理温柔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令人安心。我开始慢吞吞收拾起茶几上散乱的用品，待整理停当，秦珺丽已经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了。
　　我有些心虚：“珺丽，我刚才……”
　　“那款香槟不是什么威名特酿，你完全是一气瞎讲。”她低着头从我身旁走过，“但是做得很好，谢谢你。”
　　她坐到办公椅前，揉捏着自己的额头。我紧张而又纠结地问她：“你……没事吧？”
　　她垂下手，挑了挑眉：“能有什么事？”
　　“刚才那些人……”
　　“他们还会再来的。”
　　“什么，他们还来？”
　　“怎么了，这也害怕？”秦珺丽笑道，“这里是酒店，是贵宾接待室，他们也不是什么不法分子，我们要谋求合作，就必须接待他们。”
　　我低下了头：“我不怕，我就是……有点担心你。”
　　那样的人就不能不打交道么，要是我今天不在这里，你被他们怎么样了……我有点不敢想。秦珺丽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仿佛是在安抚我。透过薄薄的衣料，我感到她的双手冰凉。
　　“没什么好担心的。”她淡淡回答，声音听上去带着一丝少见的疲惫，“无论多少次都一样，你会慢慢熟悉这样的生活，知道人在什么层次会面临怎样的境况。好好去体会和感受，你在这里学到的东西。”

　　今日客房部送酒水的姑娘休产假，我冲了一杯拿铁，给秦珺丽送去。
　　“谢谢。”她啜饮了一口杯中的拿铁，对我露出一丝微笑。这两日她给与我的感谢和笑容似乎比以往都多，我心中很畅快，只是不好意思这样直面她赤裸裸的视线。
　　“你脸看起来有点红，是天色暗了么。”
　　她说着，偏头看向落地窗外的黄昏，浓醇的橘金色光线铺撒在她的面庞上。
　　我随着她的目光向外看去，夕阳下新城区的图景通过透明的隔音玻璃墙完整展现在自己眼前，那些错落有致高楼的反光，映照着我们脚底微缩模型一般川流不息的车辆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下班高峰期的社会生态，如同一场全息默剧，在黄昏的帘幕中烈烈拉开。
　　我仿佛一瞬间体会到了秦珺丽的心情。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像这样身在高层，俯瞰世间。
　　她之所以甘于以身涉险，是眷恋这样的社会高度，尽管视角有限，却看得更广，探得更远。
　　“珺丽……”声音被键盘的敲打声给盖过，我叹了口气，却听见秦珺丽的话音从密集的键盘声间隙中传来：“什么事？”
　　看着她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的身影，我摇了摇头：“不，没什么。”
　　她直接合上了屏幕翻盖：“说。”
　　我使劲咬着自己的嘴唇，斟酌着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说道：“其实我……挺喜欢像这样子和你平平静静地说话。虽……虽然我们的关系有点怪怪的，但我还当你像我的朋友一样，我觉得你骨子里应该是个好人。”
　　她托着的面庞突然笑了一下：“你要怎么界定好人或是坏人？”
　　“我……我不知道……”我感到自己正目光灼灼地看着秦珺丽，“所以我很想了解你，我总是在想你为什么不介意我的身份，为什么你不惜离婚也要一个人冒着风险做事业，为什要执意把笨手笨脚的我留在这里……”
　　为什么你总是态度有些冷漠、言语颇为锋利的样子，却常常做着些关心我的事，让我摸不透你究竟是讨厌还是在意我。
　　秦珺丽沉默了数秒，在座椅上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身体，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抚摸着桌上一个造型奇特的装饰品。
　　“蒲桃，我不太善于谈自己的私事。也……不太习惯被人挖掘自己的内心。”她难得没有用自己那双凉森森的眼睛盯着我，但那对深浅分明的瞳仁，依然如纸上描摹出的一般对比鲜烈，“人总有一个学习和适应的过程，对你对我都一样。也许你会觉得我不够坦诚，但我也有我的理由，虽然我并不想拿这个来压人一等，比方说我现在是你的顶头上司。”
　　我愣怔地看着她，她的目光驻留在我脸上，似乎看不够我这副表情似的。
　　“你会慢慢了解的，也许只不过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