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爱》妄界

6、红发的荆棘（五）

　　被百叶窗里透出的太阳光照醒，我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快半个月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一顿觉了，这床铺不仅柔软，还散发出一股助眠的香味，实在是令人愉快。
　　看了眼手机，已经是早上6点半了。基于酒店这一行的特殊性质，现在下面几个楼层的常驻部门人员估计已经完成了交接换班，这个点下楼去，应该可以看到一些平时难得一见的工作场景。
　　我跳起来套上职业装，脑中突然蹦出昨天秦珺丽说过的话。
　　……应该没事吧，酒店这么大，我还不至于偏偏被她发现了才对。我随便洗漱加扒了扒自己的头发，跑到门前拿起那张黑色的门禁卡，贴在密码锁上刷了一下。
　　“嘀——早上好，甘先生，现在是上午6点50分。”
　　咦？甘先生？这是其他人的卡吗，难到我拿错了？我跑回珺丽的桌前，她桌面清理得一尘不染，给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距离感……
　　还是不要随便翻总经理的办公桌了，这位甘先生，借用一下你的卡！我把小黑卡插在自己上衣前兜里，快步跑了出去。
　　一二层作为酒店的门面区域，分布着最便于执行各项突发事务的前厅部、公关部和销售部。我走出二楼电梯，经过空无一人的会议室和两个长期外派部门，顺着华丽的旋转扶梯一路往下。
　　迎面碰到了正捧着文件走上台阶的人事。
　　“东方姐！”我已知道了她的姓氏，熟络地打招呼，“今天大家来得真早啊，会议室跟两个部门都已经清理好了。”
　　“平时这个时间点早就已经清理好了，你应该多下来看看，别老是待在贵宾接待室里。”东方人事笑着说。我小声应喏着，目送她上楼走远，才又一步步迈下阶梯，向餐厅走去。
　　这里也是空荡荡的，唯有几个早起的房客坐在散座上闲谈。后厨中倒是一片热闹的备餐景象，从几个正在忙活的工作人员身后穿过，乘后门的专用电梯直升四楼，出来便是餐饮部，紧接着是财务与人事部，剩下一个占地面积最大的客房部在五楼，除了客房用品存放区域外，还占有一个晒床上用品专用室外平台。
　　我第一次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独自重新造访了这间酒店内部，如同顺着血管走遍全身的的五脏六腑，一种奇妙的掌握与归属感涌上心头。就在此时，一个挂着“经理室”门牌的小房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对了，还有经理室呢，珺丽提醒我的东西果然一遍还是记不住。我停下脚步小心翼翼透过磨砂玻璃窗向里面看去，除了一个交接班的大堂经理在做着记录工作，其他位置都空无一人。
　　那张放置在最里面、最大的办公桌，应该就是珺丽的吧。此时此刻她也不在，不知正游走于五脏六腑的哪里巡察呢……
　　“蒲桃？”
　　嗯！我吓得条件反射弹了起来，心脏都快蹦到了嗓子眼。这也太灵了吧！果然人干坏事就会遭天谴……
　　“你在这里干什么？”秦珺丽紧锁眉头看着我。
　　“我……我在学习……”我心虚地说。为什么每次在这个总经理面前就觉得自己渺小得像蝼蚁一般。
　　果然，她盯住我的眼神里毫不掩饰地透出怀疑：“你学什么，跑经理室来学习？”
　　我摇了摇头：“我想再熟悉一下各部门的工作流程，就四处都看了一遍。珺丽，这应该就是你平时办公的地方吧。”
　　“哎，是总经理。”不知何时大堂经理竟走出了门来，秦珺丽冲她点了点头，等到对方离去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忽然一把抓起我的领子，几乎要把我从地面上提起来。
　　我完完全全被吓蒙了。
　　“给我回去。”她双眼中露出真实可怕的凶光，仿佛要把我的脸都烧着了。在脚尖被她放下沾地的同一刻，我顾不上整理自己被抓乱的衣领，风一样从她身侧穿过，按下电梯跑回了接待室。
　　刷卡进门时，那灵动的电子女声清脆地报着时：“你好，甘先生，现在是早上8点整，你已出门1小时10分钟。”
　　我扑到沙发上，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刚刚的恐惧还没完全消除，整个人止不住在发抖。
　　这秦珺丽到底怎么回事，至于这么生气吗？！我从沙发上爬起，那张门禁卡从我前胸的口袋中掉了出来。我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回想着刚才进门时听到的电子提示音……
　　这位甘先生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已经离职的前员工吗？可都离职了，系统里为什么还保留着他的工作信息呢？

　　傍晚客房部送来了新鲜的冰镇果茶。我心情复杂地倒了一杯放在秦珺丽桌前，刚做完这件事，她便回来了。
　　“怎么不开灯。”秦珺丽说着拨亮了开关，骤然亮起的灯光一下子照出了我不太好看的脸，所以接下来我便听见她说：“怎么了，你还在生气吗？”
　　我下意识摇了摇头，动作因迟疑而变得迟缓。她走到我身边，看了眼杯中的果茶：“真不错，终于今天不是咖啡了。”
　　这算是对我的夸奖还是讽刺呢？我有点不知如何回应她，只感觉得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
　　“蒲桃，你过来。”
　　她从我手中接过茶杯，示意我跟她坐到沙发上。我脑子有点懵，一直沉浸在早上的负面情绪里，对她的指令有些不知如何应从。她手指轻嗑着搪瓷茶杯，似乎在催促着我，我只好并拢膝盖乖乖坐下，像个准备听老师训话的中学生。
　　“今天我上午那么对你，是有缘由的。”秦珺丽摩挲着茶杯沿口说，“我想我一开始就说过，并且头天晚上还提醒过你，酒店是怎样的工作场所，而这里又需要怎样的人。虽说早上出来的宾客少，但你头不梳、领带不扎、名牌也不挂，就这么乱糟糟地在下面晃，被大家看到了会有什么影响？大家会不会觉得，是我这个做总经理的没有管好你？宾客们会不会觉得，我们酒店的管理过于随便了？”
　　“……嗯……”我承认你说得很有道理。
　　“还有，人前要叫我总经理。”
　　“嗯……”我低着头，比起讲道理，我其实更希望她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会突然做出揪我衣领这样暴躁的举动。被她那样吓了一次，我不敢问出口，但是心里还惦记着，只想蜷起身体把脸埋在膝盖中，不愿听她说话。
　　“蒲桃？”秦珺丽倾身过来，她的红发飘落在我肩膀上。
　　“你被我吓到了？”
　　我惊得下意识双肩一耸，她立即离开我二十公分，端着茶杯双手举起，做出一副美剧里常见的投降姿态，或者叫“None of my business”的肢体语言。我们就这么僵持了片刻，秦珺丽突然嘴角一动，笑了出来。
　　“抱歉，我不会再那么做了。”她端着茶杯起身走开。我坐在那里，为她的举动而感到迷惑。方才那个姿势，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为了撇清自己与我和她前夫的关系而摆放的姿态，如出一辙。
　　那时我还并未意识到，这仅仅是秦珺丽这个人所不为我理解的，微少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