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爱》妄界

5、红发的荆棘（四）

　　新店开张，有很多自称“熟人”的贵客登门拜访。每当大堂经理的呼机传来，我便早早在电梯门前守候着，引他们到接待室落座，奉上沁凉的酸梅汤、果汁或者凉茶，然后便站在一旁侍应。
　　刚开始秦珺丽同宾客们攀谈时，我还饶有兴味地观察他们的反应，捕捉他们聊天的话语，可时间长了就变得百无聊赖起来，身子也总稳不住想要动弹。
　　后来有一晚，秦珺丽抱着双臂，把监控录像放在我面前对我公开处刑。我故意撇开视线不去看，她就用黑色高跟鞋的鞋尖轻磕桌底，拿响声吸引我的注意力。
　　“好好看看屏幕上的你。”那声线简直平得听不出一丝情感，“明天还这样乱动，咱俩的位置就换一换，你跟宾客聊天，我来当侍应。”
　　这一招确实有效。权衡对比之下，我立刻心甘情愿地把身姿站得笔直了。

　　“现在跟以前不同，取消了董事会，直接采取行政管理制。每个经理管好他们自己的部门，我在这边统筹，相对来说效率更高一些。”
　　“那你多累呀，事事要打点，而且资金来源……”
　　正在攀谈的那位女性看起来比秦珺丽年长一些，说话时握着秦珺丽的手，话里音里听得出对她的关心之意。可总经理却坐在那里微低着头，与其他地位相仿的女性相比，她的打扮与姿态总是显得庄严又有些隔阂，纵使对方如此关心她，她却总显出疏离之意。
　　送走了那位女性和陪同人员，她回到沙发旁，低头看着面前茶几上的几束礼花不出声。
　　我以为她沉浸在自己的往事里，便小心翼翼询问道：“秦总，这花……”
　　“把花拿去扔了。”
　　“哎？”我下意识说道，“花多好看啊，扔了也太可惜了，我找客房部要个花瓶，把它们装起来吧。”
　　“不用多管闲事，快拿去扔了。”她生硬地丢下这么一句便起身走开。我踌躇了一会儿，抱起那束花，芬芳的气味与柔嫩的触感像是新生婴儿般扑进我怀里，一下子我就舍不得了。
　　我偷瞄着在一旁办公桌上敲打键盘的秦珺丽，偷偷跑到冰柜前摸出几个闲置玻璃杯，把花择出来插在里面，摆到了接待室的四个角落里。
　　整个过程像做贼一样心虚，我心想自己是在秦珺丽眼皮子底下同她叫板，可她并未多说什么。我也就假装无事发生一样嗅着房间里充盈的淡淡香气，心满意足地度过了这一天。
　　夜色降临，她仍旧坐在桌前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根本看不出有歇业的迹象。自我到这里工作以来，看着她半边身体融入夜色的工作场景，已经逐渐成为了常态。
　　我起身倒了一杯咖啡，端到她桌前。
　　“晚上不喝咖啡。”她头也不抬地说。我“哦”了一声，刚欲把杯子端走，突然一只手伸过来，覆在了我端起离桌一厘米的杯子口沿上。
　　“为什么不把花丢掉？”秦珺丽皱着眉头问。
　　我解释道：“那位女士看起来真的很关心你，我觉得没必要把人家的心意……”
　　“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天跟你说过的话？”
　　“记得。”我低着头，“做你要我做的事。”
　　“那你做了吗？”
　　“没有。”这简直像被家长训话一样，我心里别扭极了，但面上忌惮着秦珺丽的眼光以至于表现得像个怂包。
　　没错，她又在用那种仿佛要把我洞穿似的眼神盯着我。
　　合上笔记本电脑的翻盖，她转过椅子来面对着我。我因不知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话而忐忑，不知所措地把视线放在她置于地板的那双穿着黑色高跟鞋的脚上。
　　“蒲桃。”自入职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她的声音有一种摄魄力，把我的注意力牢牢吸在她说出的话语上。“我想有必要让你知道，一个职场新人应当具备什么样的素质，或者说，一个职场老板，她希望拥有什么样的员工。”
　　“嗯。”我应答着表示我在认真倾听。
　　“一个有能力有想法却总是破规逾矩，和一个能力欠缺却至少是循规蹈矩的人，如果你是领导者，你会选谁。”
　　“我不能两个都要么？”
　　“呼。”秦珺丽发出一声轻笑：“如果只能选一个呢？”
　　“那就……选后面那个吧。”
　　“能力欠缺但循规蹈矩的那个，是么。”她一双眸子逼视着我，“很好，你至少还有清晰的判断。对于一个公司，尤其是服务行业来说，我们更欣赏愿意服从的人，简单来说就是，我需要我，能够控制你。”
　　她撑着扶手倾身向前，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只觉室内的冷气忽然间增强，汗毛都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我不需要你有个性，你的个性，留着做你自己的事，不要用在我这里。”
　　我被她震慑得说不出话。她看着我的样子，又流露出同我打不开这间接待室大门时同样怜悯的神色：“你也不用这样害怕，不管哪一个公司都是一样的，这就是职场的常态。你在学习如何工作的过程，就是学习如何控制自己逆反精神的过程。”
　　我点着头，用自己显然是不太灵光的脑筋消化着她所说的话，而她则放松地把身躯靠回办公椅背上。
　　“我们酒店的房间是为客人准备的，不能给员工入住，让你天天睡在沙发上，也是难为你了。”她手指了指身后一扇门，“从今天起在那里睡吧，门没锁，直接开。”
　　我疑惑地走过去，打开了那扇我一直以为可能是仓库的门。里面小小十来平米的空间布置得像一个普通工薪族的卧室，除了床铺和桌椅之外，靠墙两个书柜里还摆放着一些贴标蓝色文件盒存储的资料。
　　“除了床铺，这里其他的东西不要乱动。”
　　“知道了。”我点头示意秦珺丽要去洗漱一下，她侧身让开通道，在我经过她身前时抱起手臂挡在了我和她之间。
　　这个人在非进攻状态时的戒心真的很重……向盥洗室走去的我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