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爱》妄界

37、破晓的哀鸣（六）

　　第一次竞演，Any就独辟蹊径，为我挑选了一首几乎没什么人听过的《城南小调》①，并特地找来专人将歌词进行了英文改编。
　　“你听过The Shanghai Restoration Project（上海复兴计划）吗？”她坐在靠背椅上用手轻点着监听耳机，示意我仔细品味自己耳机中传出的音乐，“民乐伴奏与Hip-Hop、Electronica、Jazz的巧妙融合，让英文歌词没有丝毫违和感，反而具有另一种独特的韵味。一种可能旁人欣赏不来，但是喜欢的人绝对会爱到死的韵味。”
　　“唔，但是……我们为什么不挑一首大家都喜欢的歌曲呢？”
　　“这就要问你了。你为什么要选择《音乐之声》来参加海选呢？”见我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她莞尔一笑，“我希望你可以将《音乐之声》作为你最后的保留曲目，这是我们的王牌。而在此之前，作为音乐导师，我只想尽我所能将你的声音特质发挥到极致。你可以尝试很多与旁人不一样的唱法和作品，例如无字歌，例如Cross（跨界）。”
　　她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兴奋的光芒，这是狂热的研究员发现了一种有助于自己实验成果的新试剂而不由自主显露出的激动之情。
　　在化妆间做造型间隙开嗓的时候，在后台听着前台的混响而不住调整呼吸和放松肌肉的时候，站在进场边缘听着主持人的介绍而控制不住自己走神的时候……我禁不住开始思考自己现在是在做什么，我即将踏上的是怎样一条道路。
　　有多少人羡慕我此时的经历，又有多少人能感知我内心的茫然和隐忍的痛楚。
　　“接下来的这位音乐人，她的声音，即是乐器。不论你是否听过她唱的歌，不论你是否懂得那歌词的含义，也不论你此时身在何处——观众席也好，屏幕前也好，她总能顷刻间让你置身另一番天地。让我们一起迎接她，迎接一个崭新、美好的未知。有请下一位选手，上场！”
　　这竞演好像一场梦。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在回味我当初的毕业演出，又有许多不同。当最后的掌声响起时，我裹着旗袍的外披匆匆跑回后台，细密的冷汗还挂在我脸上，迎面已经走来了启明和我的音乐导师Any。我整个人停顿在原地。
　　“我搞砸了。”我下意识扯着外披半透明的流苏，“我……我整个音准都在走调，嗓子好像发不出声，也不知道歌词有没有唱错，真的就差提前下台了，我…我……阿嚏！”
　　“你先别急，看看这个。”启明招呼着一旁实习生给我搭上空调外披，把她手机的微博调出来递到我面前。我疾步往前走了半刻，看见手机上的内容，脚步又慢了下来。
　　“你们……什么时候代替我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我轻轻滑动着屏幕，一条从面对舞台右下角观众席的角度拍摄的侧面照片，显示在9分钟前刚刚发布的置顶微博上。我点开了评论。
　　“是《城南小调》的改编！我的宝藏曲目！”
　　“这个歌手好年轻啊，没想到这样的东方旋律用英文唱出来竟然还有这般韵味。”
　　“同意楼上，改编很强，那种轻轻地好像有点接不上气来的声音就仿佛青石瓦间涓涓流淌过的护城河一般，特别有氛围。”
　　“是宝藏音乐人了~”
　　“特别的音乐综艺与特别的歌者，加油！”
　　在我翻看评论的时间里，从白色走廊的尽头走过来一位身材苗条、穿着休闲大方的女生，对着我友好地笑了一笑。
　　“辛苦了，第一次演出的反响很不错。”
　　“这位是你的公关策划罗玫心。”启明拍了拍她的肩头对我道，“你的微博便是她建立和运营的。玫心反应很快，我还担心今天的素材要延迟官博很久才能发。”
　　“……你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替我做了这样的事情……被我的熟人看到了怎么办？我们的合同上有写这样的条约吗？”
　　我说得犹豫，只觉自己的隐私仿佛受到了别人的横加干涉，有些不吐不快。
　　“需要我带你再去确认一遍自己的合同吗？”启明语调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我们为每一个选手都建立了与节目相绑定的微博账号，就是为了保护你们各自的隐私。这个账号只会发布你与节目相关的内容，再说了，如果你的熟人能够看到这个微博上的讯息，说明她也是关注着这个节目，关注着你。这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
　　“蒲桃学妹。”罗玫心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指十分纤长消瘦，握在手心里有点缺乏实感，“我也是JE大毕业的，每年都会回母校去观摩你们的毕业演出。”
　　“学姐？你怎么知道我是JE大的学生？”
　　“因为那天我正好在场，并且你的音乐导师，也向我们的评委推荐了你。”她微笑道，“虽然我并非艺术专业出身，但是我理解，只有敏感的人才拥有独特的视角，能创造出独特的作品来。启明姐和Any老师都是顶尖的经理人和培训师，能得到她们的相助是你的运气，也是你的机会。我们一直都会是你的支持和后盾，相信我们，就像我们相信你一样，好吗？”
　　她用语官方，却也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我难以反驳，只得遮掩着自己内心的郁结，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周日晚，刚从录音室精疲力竭回来的我接到洪缇的电话，被他惊奇又兴奋的高声大叫吵得脑袋嗡嗡直响。他不断为我复述演出现场的各种细节，夸赞面光灯把我外披上的流苏照得有多么晶莹透亮，弄得我一头雾水。
　　我打开电视，原来今天就是《遗世异声》的首播，从屏幕中看见的舞台、听见的声音，经过后期包装和不断的视角切换，与现场的感受相去甚远。我按着遥控上的倒退键，看完了自己表演的全过程。伴随着歌曲名显现在左下角的“演唱者：蒲桃”字样，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脑海里蹦跳着。
　　心中并非是没有喜悦的。就算是一个自闭症儿童，看到自己亲手搭起来的积木，也会有那么一小块心田洋溢着温暖。这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出自成就感和获得感的喜悦。
　　“你终于是明星了呀小葡萄！虽然我听不太懂你唱的什么，但是回头出专辑了，记得留个亲笔签名给我！”
　　“……嗯。”我轻哼了一声，洪缇立刻敏感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太……哎，我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你给我打电话我已经很开心了。”
　　“真的吗？哼，我的电话肯定比不上某位秦姓老总的吧？毕竟你参加比赛的这段时间完全没办法工作，她应该一直在背后支持着你吧？”
　　“……”
　　“你怎么啦？”
　　“没事，刚工作人员叫我，我出去看一下。”我摁掉了洪缇的电话，转瞬拨通了秦珺丽的号码。
　　里面响起一片忙音，过了许久，终于有人接起。
　　“喂，是蒲小姐吗？”
　　“……甘先生？”我惊讶道，“珺丽她……她是不是在忙，要不我晚点再打？”
　　“蒲小姐，你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我感到心中那颗郁结的颓蕊开始散发出一种破败的气息，“甘先生，请原谅我一直没能来向你道歉和道谢，如果那天我能多想想对策，不至于蠢到去激将那个女人，我应该能……那样你绝对不会、不会……”
　　“蒲小姐，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请别哭。”
　　我听着自己的抽泣声和泪水滴落在手背上的声音，隐约听见几丝十分轻微的呼吸声从电话的另一边传来，紧接着是什么东西轻叩在手机屏幕上的声音，好像甘先生在另外一头伸出手，想要擦干我脸上的泪水一样。我不禁破涕为笑。
　　“我没哭，就是空调房里有点冷，在抽鼻子。甘先生，珺丽在不在，我想跟她说会儿话。”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开始变得有些不紊，我疑惑地等待着，对方却一直沉默，令我整颗心都纠结了起来。
　　“秦珺丽很好，只是她不能来接听，我帮你转告她的话语，希望你安心，不要挂念。”
　　我急了：“既然安好，为什么不能来接听？甘先生，请你把手机给她。”
　　“……蒲…”
　　话语未完，电话忽然被挂断了。我抖着手不停地回拨，起初的两个一接通就被挂断，而后便再也打不进去。我抡起胳膊把手机猛摔到床上，抱住头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却是下意识咬着嘴唇，生怕那叫声引来了门外的人。
　　秦珺丽，你到底是怎么意思？为什么永远不愿亲口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为什么永远都要这样折磨我呢！

　　注①此处选曲的《城南小调》为白青演唱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