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爱》妄界

34、破晓的哀鸣（三）

　　修习第二专业，原本是在非艺术院校做一名艺术生的我，出于经济上的妥协。
　　艺术是不能当饭吃的。和多数怀揣梦想的大学生相反，我不愿意将我的兴趣寄托于谋求生存的工作之上。
　　尤其当我不确定我能坚持这样的兴趣直到多久。
　　练声、合唱、编曲，就着分配给声乐专业学生唯一的一架钢琴进行视听练耳，在本分地完成这一系列专业学习的间隙，去弥补第二专业的课业，就连周末也都排得满满的。在整个音乐学院，总是衣着朴素独来独往的我，可谓是看上去最不像艺术生的一名艺术生。
　　我对音乐和歌唱的喜爱，究竟有几分？
　　在整个人都闲下来的空档里，我百无聊赖的翻看着聊天软件讯息，长久不曾点开过的音乐学院微信群最近被一个叫做《遗世异声》的歌唱竞演类节目刷了屏，好像这个节目的宗旨与绝大多数同类综艺都不相同，致力于寻找独具特色、能够打动人心的小众声音表达者，目前正在各个城市进行民间海选。并且在5月28日，正好两个星期后的周末，将到我的母校搭建本市的海选擂台。
　　届时会有市委的领导前来观看，想必我当初的导师也会是其中引荐的一员。如果现在还是学生，我肯定哪怕心不甘情不愿，也免不了要跟随声乐系的大流一起，到这海选台上走一遭。
　　可如今，却有一股出自我自身的冲动，在内心暗流涌动着。
　　我刻意没有填写毕业院校一栏，将一份关键信息只有通讯方式和联络地址的电子报名表，投进了这个节目面向社会人士开放的官方邮箱里。

　　当日的海选，比我想象的还要冷清。
　　一个立意虽然剑走偏锋，却仍旧套着泛滥式音乐综艺外壳且并不出名的新兴娱乐节目，在一个同样名不见经传、甚至音乐院系排名也不靠前的大学开展海选，简直让人产生刻意避人耳目的错觉。
　　我特意穿了一件带兜帽的卫衣，眼见着几个眼熟的音乐系导师候在评委身后的坐席上，赶忙把帽边拉得更低了一点，却还是免不了在上台前被指引的工作人员要求取下。
　　“各位评委好。”我在台前站定鞠了一躬，两手交握着放在身前。这是我一贯安抚自己紧张的习惯，换了从前，这双手肯定从头到尾都在抖个不停。
　　可今天却异常平静。
　　没有打光灯造成的背光阴影，没有人工烟雾带来的一片迷茫，我能清晰明了地看见台下几十双眼睛注视着我，却并未觉得害怕。一年前那个从毕业演出上逃下来又被劝回去的女大学生，好像和今天站在这里的身躯并未共享同一个灵魂。
　　因为我本就不是来参加海选的，我只不过是想找个地方大声发泄，而正巧这些人，为了听我的发泄而来。
　　“我要演唱《音乐之声》的全部曲目。”
　　台下一时间开始窸窸碎语，主持人提醒道：“你只有4分钟的演唱时间。”
　　“没关系。”我清了清嗓子，“我会在4分钟内唱完这31首歌。”
　　2016年春，我的音乐软件年度歌单显示这张原声碟重复听了196遍，而实际数字远不止如此。《西方音乐简史》也因这套补充教学部分，成为了我对大学声乐学习印象最深的课程
　　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我为什么这么喜爱这部老电影。也许是那令人向往的家庭关系，那些从未在现实出现过的美好欢聚场景，种种破镜重圆的希望与眷恋，麻痹了孤身一人的自己。
　　如果能在毕业演出的舞台上，用一小时二十分钟的时间来做这场长长的美梦，那该有多好。可时过境迁的当下，我只不过能回味其中百分之五的定格。
　　“这是什么唱法？”
　　“美声，但又有点流行的味道，估计是专业出身……但又不是那么专业。”
　　“一个优秀的混搭和改编者。”
　　“可以用么，你觉得？”
　　“……感觉其他类型的节目也行，是不是不太符合我们这边的主题？”
　　“我倒是觉得可以……”
　　迈步走下台阶，听着从舞台旁侧飘来的评委交头接耳的话语，我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从座位上站起了身向我走来，立刻竖起兜帽想马上离开。
　　“蒲桃？”
　　“……老师好。”
　　果然还是被逮着了。我拿下帽子有些尴尬地冲对方笑了笑，曾经的导师见到了自己的学生，脸上满是发自内心的慈爱：“怎么想着回母校来参加海选，最近在哪里就业，还是深造？”
　　“……现在在酒店，当助理。”
　　“哦，是吗？”他略有些惊讶，也随之尴尬地笑了笑：“正常正常。很多学生出去，都不一定从事自己专业相关的工作。”
　　我揉着自己这时才开始发抖的手，面对这个把《音乐之声》融入我生命中的老师，我竟比在舞台上唱歌还要紧张。
　　“真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你了。”他猝不及防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背，“你一上台我就认出了你，在我教过的所有学生当中，只有你每次上台都佝偻着背，唱歌也不自信。”
　　我有点无地自容地摸了摸额头，却听见头顶上传来他爽朗的笑声：“但是你的嗓音和对音乐的理解，确实跟其他学生不太一样。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就是有时候思前想后太多。音乐本是一个自由的东西，学音乐，就是为了让你们敢于去表达、去展现自己，不管今后做什么工作、过什么样的生活也好，道理都是相通的。”
　　“……嗯。”我低着脑袋点了点头，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去吧，看你走得急匆匆的，有什么要忙的就去忙吧，常回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