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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破晓的哀鸣(二) ...

  •   有关那个地狱般的密室,有关在医院里的一切,在我的脑海中都已经模糊不清了。也许是自我的选择和逃避起了作用,我能够忆起的只有一些模糊的色块、分辨不清的语言、留在皮肤上触感的余温,以及身体个别地方长久停留的异样感,在手术出院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一直伴随着我。
      这不是一场梦。尽管从洗手间的镜面中看着自己这张脸,我并不觉得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但确实有一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那件案子的庭审,是秦珺丽一个人去的。她拒绝任何人的陪同,也拒绝了律师要求我出庭的申请,从法院回来后,便径直去了自己楼顶的公寓。我看见了她已经不再卷曲的长发,以及插在手背上的滞留针。
      当晚,我断掉了接待室的电闸,掰开电磁失效的玻璃伸缩门,摸着夜色上到她的房间里。
      那一条路,我带着不同的心情走过很多遍。这一次,她依然在这个房间,坐在床上等待着我。
      同样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在她披散的头发上照出阴影,也让她因瘦削而塌陷下去的衣服褶皱变得更加清晰。
      我疾步走过去,像一根潮湿的干柴,在满是易燃气体的深井中追向那颗暗淡的火星。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我扑上去抱住了她。
      “珺丽,我好想你。”
      惊愕的神情凝固在她的脸上。我俯身贴紧她的面颊,她的皮肤碰上去如同冰一般的冷。
      “你身体好些了吗?自从我回来,你一次也没有正经来看过我。”
      我紧紧抱住她一会儿,空落落的后背迟迟没有一双期待之中的手来回应,我疑惑又不舍地从她身上离开。
      “蒲桃……”珺丽深切地望着我的脸,那是一双延伸出血丝、轮廓深陷的眼睛,我怎么都不能把它和从前那双干净通透、深浅分明的双目联系起来。
      “你是怎么上来的?我应该叫小甘锁上了接待室的门。”
      “我想见你啊!”我抚摸着她颧骨下方的凹陷,指望通过自己的注目,能让这双眼睛重返生机。
      可她只是无力地看着我,我用尽全力从她暗淡的目光中捕捉她的情绪。
      “等会儿医生就来了,你先回去,我叮嘱了小甘要照顾好你,他马上就会来接你下去了。”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不行吗?”我执起她的手,不小心触碰到手背上的滞留针,连忙撒开。
      她黯然地将手从我手中抽回,掖进被中。
      我拧眉看着瘦脱形的她,残留在她发丝上的染色料与卷曲度都已经褪尽,头顶长出的黑发与外面的颜色青黄不接,看上去潦草无章。
      “珺丽,明天我帮你把头发重新染一遍,好吗?”
      她侧开脸去,摇了摇头。
      我追问道:“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得了什么病,我不想见你这副样子……”
      她闭上了眼,深长、缓慢地呼吸着,却不搭理我的话。我用一种仿佛要将自己的视线刻印到她肌肤纹理中的力度,紧追她闪躲的面容,昏黄的灯影将她深邃的轮廓映照成一幅虚浮不定的光景,不时与在我深潜的梦境通道中出现的人面相叠。
      一张与珺丽有些许相似的脸,从我潜意识的暗匣中支离破碎地被打捞了起来。
      无论我有多么不想承认,我确实仍记得昏迷前一瞬间看见的光景。当秦珺丽的斧头就要砍到那女人的头颅上时,她惊恐的眼神底下露出的,却是笑容。
      “你终于来了,秦珺丽。”她喃喃地说。
      我不知道这句话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她的目的,或许已经达到了。
      那个人横亘在我与秦珺丽之间,永远都摆脱不掉了。

      第二天,秦珺丽破天荒地从楼上下来到接待室。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米色针织衫,尽管脸色看上去还是有些苍白,但精神似乎已经好多了。
      我欣喜地朝她迎过去,她却抬起抱在胸前的手臂阻止了我,然后示意身旁的工作人员,把一摞沉重的书籍资料倒在我面前。
      那堆资料着实让我大吃一惊,根本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的这些复调、合声、基础乐理的专业教材,又是为何突然现在把它们送到我面前。
      “小甘接手了你的工作,之前是我一直将他管束得太紧了,我应该感谢你,让我重拾对他的信任。”
      秦珺丽微笑着,可她说话的用词和语调却令人感到疏远。
      “也许你已不记得我曾说过要补偿你,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我不希望我曾经对小甘的束缚,如今也变成对你的束缚,你应当有权利去追求你真正喜爱的东西。”
      “至少,再也不用小心翼翼憋着嗓子哼歌了。”
      她小声说完最后一句,蹲下身,捡起散落在桌上的一本书随意翻看着。这些教材大多都出自我上学时导师提过的名家之手,有一些甚至是已经绝版的内部单行本,卷边的纸业与氤开的印刷墨迹传递出厚重的历史和凝练的精粹。
      这些东西来之不易,却与当前的境况格格不入。我拧眉看着她,内心感动之余却交织着难以名状的不协调感,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这些,是送给我的辞退礼品吗?”
      秦珺丽愣了一下,眉头向下倾斜着,充满了犹豫。我盯着她:“直到现在,你有什么想法都不愿意直白地告诉我吗?”
      “不是的,我只是……”她说话前所未有的吞吐着,正准备向我解释什么,甘先生却在这时走了进来。
      “医生来了,正在楼上公寓门前等您。”
      “我马上就去。”
      针织衫光滑的面料,从我伸出想要拉住她的手指间拂过,留下一层虚空的幻感。甘先生低头看着我,我从他的眼中读出怜悯,但我十分清楚那只不过是我内心想法在他清澈瞳孔间的映射。所谓的怜悯,不过是自我的怜悯。
      我已经有些搞不明白,在这场所有人都想要抛诸脑后的事件之中,谁是谁的受害者,谁又是谁的加害人。
      你是希望借此让我转换心情吗,珺丽?
      还是想要借此,将我从你的身边推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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