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爱》妄界

19、无悔的悼念（四）

　　这仿佛是场永不消逝的寒夜，森冷的雨幕没有尽头。我在街上奔着、奔着，不分马路、沿下或是人行道，鸣笛声不绝于耳，而车竟未把我撞到，真是奇迹，真是遗憾。
　　我走到了一处别墅区，这里的楼房新修不久，安静极了，让人清晰地听见从身后跟随过来的脚步声。
　　“……是谁呀。”我声音压在喉咙里，闷闷的。
　　身后那人不作一声，雨滴倾倒在她的伞面上，发出撕裂般的刮擦响。
　　“回去吧，蒲桃。”
　　我咽了口唾沫，鼻腔被塞住了，声音像憋在葫芦中的一壶浊水，让人疑心只有自己听得清。
　　“你不看小说的吧，总经理，通常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有人跟你回去。”
　　“你看了一些本不应现在看的东西。”她的声音居然还能如此冷静，“先跟我回去吧，今天下寒潮，你只穿这点衣服，会着凉的。”
　　我笑了笑：“着凉吗？我不怕着凉，你肯定会把我带回去，脱|光我的衣服帮我擦身子，对不对。”
　　“你怎么这样说话……”
　　“秦珺丽，你有精神疾病吗？”我转过身去面对她，她撑着一把鲜红的雨伞，穿着白色的西装站在雨幕中。
　　太美了。说实话，我真的觉得她是个很美的女人。
　　“我想知道哪一个是真正的你，是现在和我说话的你，还是在日记中描写我的你——用我来抚慰自己的你。”
　　“蒲桃，你先跟我回……”
　　“还是两个都是你，我不应该区分你的两个人格，这样不尊重你，是不是？”我激动得咄咄逼人，她皱起的眉头掩映在透过伞面路灯的阴影中。
　　“我没有精神疾病，蒲桃。”她向我走近两步，将雨伞倾斜到我头顶上，我看见她一边的肩头逐渐被雨水濡湿，“如果你想判断我是怎样的人，应该与我直接交谈，而不是寻找一些碎片去拼凑我。”
　　“可你喜欢我这样做，不是吗。”我站在那里，任由她的伞半遮不遮地停顿在我身前，没有靠近一步，“我真的搞不懂，你一面引着我去拼凑你，一面又把我拆解得连拼都拼不起来。这散落一地的缺点有哪一项值得你这样去喜欢、这样去爱，你又怎么可能爱我，你是个女人，我也是女人！”
　　“你先别激动。”她执着伞又靠近我一步，我伸出手推拒，她抓住了我的手指，用她拇指的指根，轻柔地摩挲我的手掌心。
　　她的手异常温暖，令我浑身战栗。
　　“蒲桃，人原本就是个体的、欲|念的产物，你不必用旁人的眼光看待自己，我选择你，是因为我相信你能与我契合，抛开一切身外之物，我们一样可以变得牢不可破、难以分割。”
　　我摇了摇头：“你明明和男人结过婚。”
　　“我曾经感谢过上苍让我遇到他。”秦珺丽缓慢、绵长地说，“但现在我只庆幸他让我遇到了你，我爱你，仅此而已。”
　　“我……我不懂，我不明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感到自己眼眶发热，用空出的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上面全是冰冷的雨水。秦珺丽看着我，她的眼神几乎刻在我的骨髓中，我每一个细胞都能清晰地背诵她盯着我看时的感想。
　　我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笑，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扯开衣领，把脖子暴露在寒凉的空气中。
　　“我不想听你解释了，我听不懂你的话外音，你不如直接做给我看，我谅你不敢。”
　　秦珺丽苦笑了一下，荧黄的路灯光透过鲜红的伞面，将她的双眸镀成诡谲的淡红色。
　　“你如果真要试探我，应该再找一个别的女人，而不是亲手把你自己，送到我面前。”
　　她毫不犹豫地凑过来，像吸血鬼一样吻上我的脖颈。我早已攥在手心里的一巴掌，也不假思索地挥了出去。
　　接近她面庞的那一刻，我本能地害怕了。然而这一掌，终究还是结结实实落在她的脸上。
　　一声不干不脆的闷响，她毫无闪躲之意，硬生生地挨了。我难受到整颗心揪起来，却又害怕得一个字也发不出。
　　一口只属于这深秋的雾气从秦珺丽的口中倾吐出来。她轻轻地把雨伞靠到我的肩上，转身，踏着高跟鞋一步步走远了。
　　那伞柄上留着她手掌的温度和身上熟悉的香氛味道。我终于忍不住让泪水大颗大颗地淌下来。
　　在伞下我可以分明确定，这滚烫的，再也不是雨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