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爱》妄界

18、无悔的悼念（三）

　　那几晚，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秦珺丽不让我再回到接待室或者员工宿舍中去住，那把独属于她房间的备用钥匙，每天都被我带在身上。
　　可明明相隔这么近，我依然只能每晚睡在客厅的豆袋沙发里，听着她半夜在卧室中走动的声响，裹着薄毯，辗转难眠。
　　我开始去医院开一些安神的药，原本这种东西我认为秦珺丽是更加需要的，甚至几次想偷偷和在递送过去的咖啡里，被自己的理智给制止了。
　　也许我需要预支一点自己的假期。可这样一来，她就会整日单独和甘先生待在一起。
　　我害怕甘先生架空我的位置。
　　那一天我因为一些事务上的需求要使用秦珺丽的电脑。接待室里弥漫着一股还未消散的消毒水味，这让我想起了那本显现出红色字迹的软件指南。我退出了她桌面上过于显眼的默认监控程序，飞快地把自己需要的东西下载完毕后，开始一页一页翻看她浏览器上的历史记录。大约在甘先生离开前，也是酒店刚搬来不久的时间段，她的搜索记录中出现了很多有关精神疾病调养和药物使用方式的网页词条。
　　我通过指南上隐藏的红色字迹打开了她电脑中一个并未安装到我电脑上的软件，是一个类似于阿里旺旺的独立聊天程序。聊天窗口中只有一个人，我疑心对方是贩售药物附带病理咨询的，因为秦珺丽在聊天记录中，不断询问此人那些药物是否可以使用。
　　“我还是建议你直接让他过来，用医院的诊疗和药物效果会更好。”
　　“不用太担心，这种病症的反复十分正常，它对人的影响很多时候是自己造成的，你要学会宽心，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控制得很好。”
　　这个人是谁？她的口吻看起来同秦珺丽相识已久，不像是普通的商家，也许是认识的医生。
　　是谁得了精神疾病？
　　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跳，关掉了所有打开的页面，坐在屏幕前闭目静神。当我睁开眼时，我不经意瞥见了她电脑上那个云端电子日记的图标，上面的更新日期停留在昨晚凌晨3:44分，距离人精神最脆弱的危险时间刚好一个小时。
　　夕光把她办公桌上那个玻璃装饰品的倒影拖长到我放置键盘的手背上，被黑色液体阻挡形成的斑块纹路，如同一张诡密的网，紧紧攫住了我的心。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洪缇的电话。
　　“我想请你帮个忙。”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如同悬崖边摇摇欲坠被冰冻住的吊石，“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学密码破译的学长，还能联系上吗？我想拜托他一件事。”

　　这是一个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下午。窗外的风声呼呼作响，今年的第一场寒潮席卷着冷空气，伴随着冰冷的秋雨哗哗降下。
　　在被白噪音包围的空间中，我收到了学长转给我的破解文件包。
　　“密码是英文单词g|r|a|p|e各字母在字母表中所处的位数，对应Word文档符号列表的符号位数而排列的。听说你们办公软件用得比较多，我好奇试了一下，空格也要算进去，不要弄错了。”
　　我表示了感谢，不敢细想这个英文单词背后的深意，用颤抖的手指输入了这串神秘的符号。

　　文档的内容是一篇完整的日记，只有一篇，没写日期。
　　开头第一段的内容是：之前的都删掉了，我想从头开始理起，关于整件事，关于这个人。
　　也许一旦看下去就将万劫不复，但我此时已别无选择。

　　华带着的那个女孩，让我想起一件事。
　　五六年前参加沈阳珠宝展会的那天，正好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他要买一件当时展出的钻石项链送给我作礼物。
　　陪衬那条项链的有很多葡萄水晶手链，我看上了其中一件，相比钻石项链，我更想要这一件。
　　他轻蔑地拒绝了我，将项链亲手戴在我的颈项上，小声警告我别再想那些掉价的东西。
　　我从此惦记上那件手链，直到前不久，这与我已经毫无瓜葛的男人，却将他曾为之鄙夷的东西，紧紧攥在了自己的手中。
　　时至今日，他依旧为得到我不曾拥有的事物而沾沾自喜，却从未打心底里认同过她们的价值。
　　他不过是一个纯粹的贪婪者，而我的贪婪，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没参加那次展会，没见到那串手链，没体会过这种触手可及、失之交臂最后又失而复得的情感，我也许不会将她拽得这么紧，因为实质上我并不真的需要一个助理。
　　她那怯懦、彷徨，时而手忙脚乱又欲言又止的样子，在我过去的生活中是一种奢侈品，让人觉得很有滋味。
　　我有时见她睡在接待室的沙发上，像一只鼹鼠，没有多余的被单可供她遮盖，阳光或者月色，就是她的掩体。
　　我并没有为她提供额外的生活保障，她像一条生活在鱼缸中赤裸裸的鱼，而我是身处在鱼缸里一个观赏她的人。
　　这种浸入式体验，令我欲罢不能。
　　可是甘酚回来了，比我预想的要早很多，我险些忘记了他的存在，这本该是最要紧的问题。
　　我不能让人接触他房间里的东西，又担心小甘和她在一起会出事情。那几天我寝食难安，直到那天酒店出现了供电故障，我好不容易连上摄像头，就看见甘酚与她单独待在一起的那一幕。
　　我吓得险些失去心脏的机能。
　　于是我把她接到我自己的屋子，将食草鱼从食人鱼的鱼缸中捞出来，放在了人的客厅里。
　　那晚，她在我的沙发上睡了。豆袋沙发的软让她睡得很不踏实，一夜都在咿咿呀呀地梦呓。我坐在黑暗中，窗外灯火通明，一副温热的躯体躺在沙发上，空气中弥漫着她均匀的呼吸和若有若无的咖啡香味。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亲吻了她的额头。亲了第一下，就想要第二下、第三下，我完完全全沉迷在她肌肤为我唇部带来的触感里。后来，我把她连同毯子一起抱进了房间，不挣扎的她远比我想象的要轻，她的身体与床铺挤压着我的胳膊，让我不愿抽开。
　　这件事让我回味良久。我现在站在窗前，就着月光写下这段文字，并把它摘抄到这里。
　　黑夜让人错觉时间过得很慢，如果可以，我希望今夜能伴随我度过一生，让明天的现实永不到来。

　　招投标也好，其他事务也罢，最近没一件令人顺心。我如今也活成了自己过去厌恶的样子，执着于一己私念，差点弄得满盆倾覆。
　　这一切不过是想证明一个女人能做到男人做得到的任何事情。那些男人看我的眼光着实恶心，女人在他们眼中永远不只是单纯的生意伙伴和合作对象。那些刻在人骨子里的肮脏，任凭再高级的衣冠与再严肃的场合，都难以控制从言行举止中渗透出来。
　　而她绝对不贪图我这些东西，这太令我安心了。

　　我开始觉得自己终于拥有了一件真正想要的事物。只要看到她在我身边，我就忍不住想去多看几眼、多注视几秒，她每一次退缩、难堪、羞怯的神情，那些连她自己都不一定注意到的细微之处，都被我尽收眼底。我知道她不会拒绝，就算我更进一步做了什么让她觉得不对，我也可以把话题岔开，让她找不准我的所思所想，像用饵勾勾|引她跌入我的鱼篓，再把她倒回池塘，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拥抱她，注目着她因紧张而变得通红的脸庞，感受着她那具温热、攒动、富有生命力的躯体被掌控在自己手中，这种体验令人上瘾。
　　亲爱的，这怎么可能是友情，但你不妨就用这个理由一直搪塞自己。
　　因为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鼠标从我手中滑落了下去。我抓住自己的手腕，像一个羊癫疯病人拼命压抑住从胃里翻腾起的白沫和不受控制颤抖的身躯，把鼠标从地上捡起，重新摁亮了下方的开关。
　　事实上我早已不敢往下看了，可心底深处像是有一种邪念，驱使着我继续不断拨动鼠标上的滚轮，把这些隐秘的记录，一个字、一个字印在脑海中……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了。这场度日如年的公关令我身心俱疲，中途我得空回来一趟，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
　　可她竟不在。我回到房间打开了监控，调出接待室白天的全部录像，看到她在室内走动、徘徊，有人来时前去应答，但更多时候是一个人坐在我的办公桌前，把玩桌上的温度计装饰品。
　　这已不是我第一次从监控中看她，可这一次，看着这只属于我的水中之鱼、笼中之鸟，我心中竟生出一种隐约的瘙痒，这种瘙痒像是毒爬虫在我颅内逐渐侵蚀，直到这个虫穴突然溃陷，成千上万的爬虫遍布了我的脑神经，兴奋感如同电流一般在我颅内乱窜……
　　我掀起自己的衣物，从抽屉中取出一个许久不用的东西，放了进去……那一刻，我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释放感，我脑海中充斥着自己拥抱她的画面。
　　如果蒲桃看到了这样的我，应该会感到害怕不已吧。可潜意识中，我又希望她能好好看着，接受这样的我。因为就连我自己，都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
　　第二天我发烧到40度，她那惊慌失措的模样令我分外欣喜。我知道这不是感冒所致，是久违的自我慰藉让我的身体拉响了警报，可她如此担心，这让我觉得一切都值得。我原本只想和她说说话，但她却唱了一首老歌，那歌声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动听，让人险些看见天国那些本不属于我的美好事物。
　　我把她赶了出去，像犯烟瘾的人丢掉全世界仅剩的最后一根烟，关在屋内拼命用手指抠挖自己的身下的花苞，直到浑身战栗彻底晕过去。
　　也许这辈子，我都不希望老天爷让我戒掉她。我不为自己身为一个女人爱上另一个女人而感到羞愧，我可以成为男人、成为朋友，或只是单纯的上司，我愿任凭她对我欲|望的支配和调遣，只做一个有思想的舵轮，指导她前行，引渡她所往。
　　蒲桃，我爱你。
　　我真的好爱你。

　　我关上笔记本的屏幕，冲下楼，撞开了上前询问我的大堂经理，遁入雨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