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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潜入魔教的第二十三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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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破庙,那人行迹一路往西。
起先还是由远及近,可每每快要追上时,他便猛然起速,倏地拉开一大段距离。
如此反复了几回后,露微察觉异样,停下了脚步。
靴底踩在湿漉漉的泥土上,雨水还在顺着蓑衣不断往下溅落,惹人心烦。
不对劲。
露微算了算路程,心道不能离开破庙太远,遂果断收刀,折身返回。
就在此时,那人如鬼魅一般,也随之回头,并赶在她之前,往破庙的方向跑去。
见他行径仿佛在戏弄自己,露微不禁怒上心头。
她踏着树干而上,足点枝头,借着风力和惯性加速,瞬间跃到了那人身后,不等他反应,露微抽刀,手腕一并发力,将长刀甩出。
那柄碧月秋光刀有如银盘,高速旋转着直逼男子。
后者慌忙避开,连翻几个跟头从树上落下,曲膝伏地,滑开数米之远,泥水溅了一身。
长刀砍进前方的树干,被雨反射出泠泠寒光。
露微不急不慢地也跟着落地,正落在那人面前。
眼见着男人半垂下脑袋,还下意识抬起一只胳膊遮挡住半张面庞。
露微心里存疑,便快步上前,提着刀鞘,直直嵌在他的下巴尖,不给他闪避的机会,用力迫使人抬起头来。
原是宿雪身边走镖的一个小头目——宗舟。
宗舟因着脚上功夫了得,江湖上人称“一叶扁舟无影宗。”
“宿雪派你来引开我的?”
宗舟被那温柔带笑的语气惊得心肝都在打颤,还不如就恶狠狠地质问,也好过这般笑里藏刀。
他眨眨眼,晃落沾在睫毛上的水珠,硬着头皮不吭声。
预料中的酷刑严打并没有随之落在身上,下巴尖也陡然一空。
等到宗舟反应过来时,露微早就不知什么时候瞬身好几步,拔出砍在树干上的长刀,雨水四处飞溅,而她只顾向前。
破庙里的残败的佛幡被风吹雨打,没片刻停歇。
露微踢了踢尚未灭掉的柴火堆,只能确定他们还没走远。
可也……无济于事。
她在台阶上坐下,静静思忖了片刻。似乎一直以来,自己都低估了宿雪。
他自幼待在寒阙宫里边,一幅羸弱不堪的身躯,却居于右护法的高位,走南闯北这些年,见识、阅历都不少,又如何会是个心思单纯,头脑简单的呆子呢。
恐怕从入地牢提审张三郎那回,他就有自己的打算了。
露微想清楚了,也不再耽搁,将斗笠重新戴好,然后一路向北,前往无念阁与青礼失汇合。
他二人亲如手足,教主定会明白宿雪到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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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拂记得很清楚,自己在闇云庄学会的第一课,便是报平安。
起初禾牧白教她的法子都太难了,什么明矾留信,亦或是字验阴书,她太愚笨,怎么也记不住。
后来禾牧白没了辙,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告诉她——去寻一处水源,留下贴身的物件,代表着:逢源。
此时阿拂便站在春居的一口枯井旁,一手撑着把油纸伞,另一手扯下腰间的香囊,趁着混沌夜色,扔进了枯井之中。
雨势尤大。
阿拂心跳地飞快,很奇怪,她做这些隐秘事情的时候,除了害怕之外,还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
她似乎在对不起谁。
可每当与禾牧白提及这种愧怍难捱的感情时,禾牧白却说,为江湖安定所做的一切,都会被原谅。
闻人汉也说,那可是魔教啊,杀人不吐骨头的。
阿拂渐渐相信了。
若非无恶不作,又怎么会被整个武林抛弃呢。
她飞快地盖上盖子,正要转身离开枯井边,袖里塞的一张帕子随着她的动作不慎掉落出来,飘进雨里。
是太叔霓云递给她擦嘴巴的那张。
瞧见帕子被淋脏,阿拂轻“呀”了一声,拎着裙裾蹲下去捡。
帕子倒是捡起来了,眼前却突然出现一袭深黑衣摆,溅着水珠子,凌厉非常。
那人走路无声,着实将阿拂吓了一跳。
“阿拂姑娘,这么晚了在院中做什么?”
森白见她抬头,后退一步,目光不善地开口询问。
阿拂慌忙起身,捏着帕子结巴道,“我,我路过这儿,正要去门口。”
“阿拂姑娘的帕子脏了。”森白冷冷说着,话锋忽转,“不要以为天黑行夜路,就无人看见,脏东西还是丢掉的为好。”
阿拂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言语中犀利,似乎在骂自己,可骂的是哪桩事儿,阿拂却听不出来。
她顿了顿,只好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将帕子藏在身后,解释道,“这是太叔姐姐赠的帕子,不可轻易丢弃。”
“……”
森白语噎。
他难道是真的在说帕子吗?
阿拂瞧他脸色更加不快,愈发摸不着头脑,着急道,“大人有话可以直说!”
森白捏着拳头,张了张唇,刚要问她是不是贼喊捉贼给教主下毒了,就被人拍了拍肩。
那力道不轻不重,分明在警示他闭上嘴巴。
森白立刻垂首侧身,毕恭毕敬唤道,“教主。”
青礼失撑了柄墨色油纸伞,眼盯着阿拂,不知想什么想的出神。
其实整个寒阙宫都很熟悉青礼失这副模样。
他时常陷入自己的情绪之中,旁若无人。
若非他足够强大,在这江湖之中,他实在是不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见大魔头又莫名其妙盯着自己,阿拂倒是习以为常。她踩着水花走近了些,神情乖巧听话,“教主,雨下的太大,咱们有什么话进马车再说吧。”
青礼失看着雨幕之中,阿拂的面庞,隔着水雾,就像在看镜花水月般,好不真实。
他不知怎么就想起幼年的时候,阿姐教他习武练功,却又不给他兵器辅之。
那时青礼失不解,便问,为何要赤手空拳。
阿姐道,兵器无穷无尽,变化万千。
如那枝头新翠,可见血封喉;如那桌案筷箸,可剔骨断筋。
天地之大,万物皆是兵器。
又如美人回眸,不费吹灰之力,也能杀人于无形。
青礼失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内心不屑,还讥诮地想着,不过皮囊秀色,如何取人性命?
可如今真真见着了,才恍然明白,芍药红妆,亦是杀人利刃。
而她的脸,就是那把最锋利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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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这些日子接连放血替自己疗伤耗费了不少体力,上了马车,颠簸之下,青礼失倒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靠在窗沿,呼吸均匀,只是眉头偶皱。
阿拂没吃晚膳,体内余毒又未清,她总觉得身子不大利索,头也晕乎乎的,再加上为了给禾牧白报平安,她的神经一直高度紧绷着,不得安宁。
马车内置有一小案,倒是摆了不少糕点。
阿拂伸手,在青礼失面前挥了挥,见他没甚反应,当真在熟睡中,于是笑眯眯地凑近了糕点,一块接着一块往嘴里丢。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大魔头虽恶名在外,也时有凶相,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大抵可以发现,青礼失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他不会因为主仆尊卑就罔顾人命。
也不会因为没规没矩就轻易惩处。
更多的时候,青礼失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是是非非。
与禾牧白相比,他们一点儿都不一样。
阿拂放慢了咀嚼的速度,想起了一桩旧事。
几年前在闇云庄,老庄主还活着的时候,她方被带回,脑子又笨,没怎么学会礼仪,也不清楚坏了规矩的后果。
只是有一次长老们与禾牧白议事,阿拂本奉命在屋内伺候,但由于饿的慌,隔着众人也比较远,就偷偷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垫垫肚子。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凑巧有位长老唇枪舌剑之下口渴了,转身要喝水,便发现阿拂一个小小婢女,竟敢堂而皇之偷吃主子的膳食。
那白须长老古板非常,一把就将阿拂拽出,摔在了大堂中央,并怒斥她目无尊卑,胆大包天,言语之间将她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仿佛她吃的不是什么糕点,而是续命的人参似的。
那时阿拂还年幼,尚且不懂审时度势,当然,现在的她也全然不懂。
阿拂只是委屈地看向禾牧白,解释自己不过是肚子饿罢了。
禾牧白果真走向了她,站在她的身前,好似一人为她挡住了众长老的刁难与责罚。
他口中说着些阿拂听不懂的话,他频频回头看她,如同安抚一般,叫她心安。
那过程明明慢的煎熬,阿拂却乐在其中。
哪怕此时此刻天塌下来也没关系,禾牧白会护着她的。
阿拂如是想。
后来阿拂还是被罚跪祠堂,跪三天三夜。
可所有人都说,多亏了禾牧白,否则,她就要被逐出庄去了。
阿拂也怯怯无知地跟在后边庆幸,可多亏了禾牧白啊。
“在想什么?”
青礼失一睁眼,就瞧见她盯着一盘奶皮酥出神,目光呆滞,腮帮子也半晌才动一下。
阿拂仍在回想,遂下意识回答,“多亏了他呀。”
青礼失不明所以,抱臂饶有兴趣地看她,“你在说什么?”
阿拂眨眨眼,终于回魂般转过头,讷讷说,“教主,我偷吃了奶皮酥。”
她伸出手指,无辜道,“还偷吃了两块儿。”
“嗯。”
大魔头应她,顺势把碟子朝阿拂面前推了推,示意她继续吃,“我看见了。”
阿拂这回干脆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愣愣又问,“您不生气吗?不惩罚我吗?”
青礼失被她古怪的话问住,许久才莫名其妙地反问,“为何罚你?”
“因为……因为……”
阿拂想不出所以然来,自然也就不明白,闇云庄的长老们又是为何要罚她。?
而禾牧白的偏袒,叫她跪了三天三夜的祠堂,阿拂登时觉得味同嚼蜡。
她放下奶皮酥,自惭形秽道,“教主,森白大人厌恶奴婢,您还给奴婢吃点心。”
“他不是厌恶你。”
青礼失看了那块被咬了一口的糕点,若无其事道,“他怕你害我。”
阿拂闻言,心虚地捻了捻指尖,整个人也无精打采地缩在那儿。
许是她耷拉脑袋的模样太可怜,大魔头竟以为她是在委屈。
“你……”
正当青礼失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听见外边传来露微凝重的声音。
“教主,属下有要事相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