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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潜入魔教的第二十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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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临水的茶楼雅座,禾牧白与太叔芙面对面坐着。
禾牧白的名号,她是听过的。
江湖上传闻,六年前武林大会上,魔教一把大火烧死了当时几乎大半的武林高手,其中也包括闇云庄的老庄主,也就是禾牧白的父亲。
那时武林一片混乱,魔教势头又盛,内忧外患之际,是禾牧白站出来,撑起了闇云庄,也带领各大门派,清理门户、重振旗鼓。
世人皆知,这次的武林大会,他定然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盟主。
但这样的人,深谋远虑、高高在上,又怎么会找上她?
太叔芙不敢轻举妄动,只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
“太叔家的惨案,我也略有耳闻。”
禾牧白手里端着一盏茶,却并不喝,似乎只是在悠悠闻着茶香,“太叔霓云不满父兄的医道,杀兄弑父,背叛家门,本应为江湖所不容,可如今却入了镜月坞,成了实际上的掌门人,依然活得好好的。”
“是……”
太叔芙接话,“伯父和堂兄与我感情笃深,小女一心想为他们报仇……”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禾牧白笑了起来,边笑边摆手,“不不不,你只是心有不甘,不甘她什么都没有失去,反倒过的以前更好了。”
此话正中太叔芙的心事,她遂也不再做多余的辩解,心一横,直接问道,“我要如何……庄主才肯帮我?”
禾牧白放下茶盏,赞许道,“我喜欢爽快人。帮你不难,只需按我的吩咐去做即可。”
太叔芙踌躇着又问,“可庄主,为何帮我?难道您也觉得太叔霓云碍眼?”
“碍眼的不是太叔霓云。”禾牧白将视线看向窗外,湖面阴云密布,天色暗沉,快要落雨,“而是镜月坞。”
太叔芙细想,这镜月坞作为江湖上的中立门派,既不听令于武林盟主的号令,也不拒绝对于魔教中人的医治,所以惹得禾牧白不快,想来也合情合理。
但镜月坞数百年基业,里边竟是些满脑子只知医术的顽固之徒,并不好对付。
“如若……如若庄主能将小女推上镜月坞掌门的位子,那小女便有办法叫谷中的老家伙们乖乖听话。”
太叔芙一字一句说的很慢,目光却很坚定,似乎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禾牧白自然清楚她打的是什么算盘,遂不置可否,“你我算来交易一场,为表诚心,此番武林大会,你要是能赢下太叔霓云,我就考虑一二,如何?”
太叔芙蹙眉,沉默了一会儿,暗想着,太叔霓云是太叔家年轻一辈里,天赋最高的,就连老太君也时常感慨,若没了太叔霓云,太叔一脉的“引魂针法”怕是就要失传了。所以哪怕太叔霓云最后杀兄弑父,老太君也没能狠下心来将她铲除,只是将她从族谱中除名,甚至暗中还一直留意着她的消息。
二者相比,自己的胜算可谓是微乎甚微。
禾牧白许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目光也变得狭促又意味深长,叫太叔芙不禁面上难堪,有些无地自容。
她又不愿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小女,愿尽力一试。”
太叔芙走后,闻人汉这才从楼下走上来,手里勾着个黛色香囊,在茶几对面落了座。
“庄主,属下已按照您的吩咐,方才同阿拂擦肩的时候,将您先前交予她的那份毒药换成了烈性的‘噬生煞丹’,若无解药,随时可要了那魔头的性命。”
禾牧白微一颔首,“派人盯着春居,一有异动,及时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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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叔霓云拉着阿拂一路跑到了襄台城外方停下脚步。
阿拂累得气喘吁吁,撑着块路边的大石头便一屁股坐下歇息。
太叔霓云踌躇着站在她面前,忽而别扭着低声问,“你,你为何要帮我说话?”
阿拂一手叉着腰喘着气儿,一手拉她坐下,难为情道,“其实我方才害怕的紧,本想一走了之的,可是我想着太叔姐姐的好,又觉良心过不去,所以就回去了。”
太叔霓云一愣,随着她的动作一并坐下,心中五味杂陈,嘴里却还执拗,“我有什么好的……”
“当然有啦!”阿拂一听,立刻掰着手指头细数起来,“太叔姐姐救过小师傅,还帮我绾过发,替我准备帷帽,太叔姐姐虽然面上瞧着冷冰冰的,但心肠可好了。”
见她说的煞有其事,太叔霓云垂下眼眸,更是酸涩愧怍。
救黎清,原是为了找个机会回到青礼失身边。
绾她发,那是心存嫉妒,嫉妒她艳艳绝色一再入了教主的眼。
至于帷帽,也不过是怕她惹了事,最后要麻烦自己。
可谁想,她太叔霓云才是那个最大的麻烦。
“你知我杀兄弑父的罪行,就不觉得我该死吗?”
太叔霓云说话的声音很阴沉,就像快要落雨的天气一般,压的人闷闷提不上劲来。
阿拂后知后觉才想起这档子事,认真托腮想了想,回道,“以前有个人告诉我,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们说的那些罪状我都没瞧见,我不想信。”
“若你当真瞧见了呢?”
“那个人还教过我,眼见也不一定是真的,判断要凭心而论。”
太叔霓云哼声,“那人净教你些偏袒之言。”
阿拂绕不过弯,只歪头笑着,“我觉得你好,自然要偏袒你。”
觉得她好。
太叔霓云反复咀嚼着这话,竟无端心里舒畅了几分。
“走罢,变天了。”
太叔霓云起身,临走了,还不忘冲阿拂伸手。
后者眼儿一亮,欢欢喜喜挽住她的胳膊,亲昵地晃了晃,“太叔姐姐,你整日背的这个药匣子,里边装的是什么呀?”
“杀器。”
“骗人,我瞧着你回回都是用它来救人的。”
“生杀都在我一念间。”
“那太叔姐姐心中还是善念大于恶念的。”
“你又知道了?”
“嘿嘿,我就是知道~”
……
二人回到春居别庄时,已是傍晚,阿拂在屋里歇了还没一时半刻,就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落雨声。
阿拂开了窗叶,坐在案边望雨,一时间有些恍惚。
自从进了寒阙宫,阿拂对很多事情都逐渐有了自己的认识,不再像从前居于闇云庄一方之地,似井底之蛙那样,觉得一切都是非黑即白的。
阿拂难得学会了思索,可并没有思索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好恹恹拿起新衣裳,开始在领口上边绣花。
她本想绣一只白鹤再送给禾牧白,可没由来地想起那日早茶摊子上闻见禾牧白周身传来的尸香,有一便有二,脑海里又紧接着浮现出他杀人分尸的残忍情状。
最可怖莫过于,作恶之后,他竟无半分浑沌懊悔,亦无半分惊慌错愕。
熟稔的就像已经做过千百遍一般,神情复杂,叫人看不透。
而更加让阿拂心烦的事情却在于另一桩: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禾牧白了。
脑子里一团乱绪,手上的针线活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再垂眸时,阿拂发现自个绣了个鹤腿鸡身的妖怪……
阿拂无语。
她将衣服叠整齐放回包裹里,然后走到门边竖起耳朵听了听,发现春居院内的小丫鬟来给青礼失送换洗的衣物了。
等她走后,阿拂蹑手蹑脚走到大魔头门前,在那衣服的后衣领子上别了根不起眼的绣花针。
禾牧白交代,用特殊的药丸泡水,再浸润针头,扎入内力深厚的人体内,有催动功力之效。
得亏黎清中邪,时常发癫,所以森白一直在小师傅屋里照看,而青礼失睡着的白日,则由森黑巡逻,所以对阿拂来说,正是下毒的好时机。
一切都按照禾牧白设想的那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屋外泼天大雨,倾盆落下,青礼失屋里缓缓燃起一盏灯,男人起身沐浴,再唤阿拂替他送去干净的衣服。
青礼失更衣时,阿拂便背过身去,像往常一样,避而不视。
可她心里,却犹如擂鼓般,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短暂的几秒,漫长好似一个时辰的煎熬。
终于,身后传来青礼失低低的嗓音,“备膳。”
阿拂迅速拎起门外的食篮,由于过度紧张,跨过门槛时还差点绊了一跤。
她太慌张,也太害怕了。
不同于往日的背书似谎言,这回可是亲自下毒,对象又是那大魔头。
若失败了……
等待她的,定是必死无疑。
想到这儿,阿拂心跳的更快,仿佛已经挤到了嗓子眼,只差开口,便能蹦出来。
仓皇间,她的手也不稳,端碟子上桌时一个不慎,咕噜噜滚下半个剥了壳鸡蛋来。
正好砸在青礼失的脚边。
阿拂赶紧放下碟子,蹲着徒手捡起,浑然不觉得烫人。
青礼失皱眉,见她指尖都被烫红了,还伏在那儿,遂伸手拉她。可刚触到阿拂的胳膊,便感受到,她整个人都在不可抑制地轻微发着颤。
“阿拂。”
阿拂不敢抬头。
她的睫毛很长,微微扇动,像是栖息的蝴蝶翅膀。
青礼失还以为是昨日与她语气严肃了些,以至于叫她心生不安,于是稍稍使了些劲将人从地上拉起。
这回阿拂总算把视线落到了他的身上。
只不过是……他的脖颈处。
那原本是一个极小的针眼,就扎在一道疤痕旁边,但在内力催动之下正以惊人的速度扩散,使周遭皮肤呈现出青褐色。
“教,教主,您的脖子后面……”
阿拂刚捡起的半个鸡蛋此刻又摔在了地上,彻底碎成了稀巴烂。
她惊慌地很真实。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针下去会让青礼失变成这幅模样。
在阿拂说完这句话的功夫,青礼失周身都涌起一股无形的力量,这力量并不外溢,而是如同一只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要把他吞下似的。
这股力量,在侵蚀青礼失。
“出去!”
青礼失面色绷得铁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随之而来的,是那股力量开始与青礼失博弈,力量占上风时,屋内陈设四震,犹有地动山摇之势。可青礼失占上风时,他便开始唇边渗血,面色苍白骇人。
阿拂没有听从大魔头的话离开屋子,也没有想起禾牧白交予的任务还剩一半没完成。
她是真的想要救青礼失。
阿拂掐着掌心深呼吸,等到好不容易可以控制自己的双腿之后,猛地朝青礼失扑过去。
那层外溢的功力像个透明的屏障,打破的瞬间,阿拂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生疼。
但她来不及犹豫害怕,便赶紧攥住青礼失的肩膀,然后埋头在他的后脖颈上,拼命吸出针眼里的毒素、吐掉,再吸出、吐掉。
反复了几次之后,许是青礼失也终占了上风,将那股力量压制下来,开始慢慢平复。
阿拂力竭般跌坐在地,想趁他不注意服下袖中解药,可无论怎么翻找,都没能找到藏好的那粒药丸。
更让阿拂不解的是,这毒明明对内力深厚的人才有效,为何自己没有武功,却也开始感到头晕眼花,并清晰地瞧见自己喷出一大口黑血来。
阿拂气若游丝,转头便栽了下去,正正好栽进青礼失的怀中。
大魔头唇边沾着嫣红的血丝,瞧着也狼狈的很,可他不仅如此,眼也红了,里边暴戾之余,还藏着阿拂读不懂的情绪。
如果这是她最后一天,阿拂想伸手擦擦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