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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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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云端,金光大开。
我们终是赶着时辰到了巫医族处。
“星儿!”我扯开上官云的手纵身跃下,险些脸朝地面栽去,幸好这回容六机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
我向容六暗暗投去赞许的目光,却见他一脸疑惑地望着我。罢了,孺子不可教也。
“巫医族圣女祝星儿,代阖族上下,恭迎圣驾。吾皇万岁,天佑轩辕。”星儿今日笼了面纱遮住下颌,及腰的长发用青鸾簪绾着,着一身素白圣衣,手腕间点缀着桃红花印,宛若谪仙。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我压着声音凑在星儿耳边,淡淡的草木药香钻入我的鼻头,比上官云身上的檀木香还要好闻:“星儿,我老想你了。”
“璟哥哥,我们走快些吧,大家都等你好久了。”
“嗯,都听你的。”
说起星儿,咳咳,早在我二人尚未出生时我的母后便同她的挚友,也就是星儿的母亲,现任巫医族族长,为我二人定下了一桩婚约,话本子里都说这叫指腹为婚。
幼年时期,星儿的母亲将她寄养在宫中,论起我二人的关系,用青梅竹马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这祭天台我随父皇祭天时来过几次,可那时我都只是和文武百官以及巫医族人们一起待在下头看着。
然而这次,我却是第一次以轩辕王朝天子的身份登上这祭天台台顶。
行过百级石阶,扫视阶下众人。不知怎的,我竟有些慌张无措。
这阶下的人,皆听命于我,听起来倒是威风,可听命于他们的,却是天底下的百姓。
如若哪日我决策有误,如若哪日我一意孤行,连累的是整个天下苍生。
我第一次觉得,帝王之位,根本不同话本子里所说的那般随心所欲,执掌万千。
它是一把禁锢在身上的枷锁,是出身便带着的镣铐,因为生在帝王家,所以我无处可避,无路可逃。
并非山河万里披星戴月臣服一人,而是牺牲一个人的一生,来守这万里山河护这万载千秋。
“吾皇万岁,天佑轩辕。”
“吾皇万岁,天佑轩辕。”
“吾皇万岁,天佑轩辕。”
此时此刻,这一声比一声高的拥护在我听来,却像是来势汹汹的炼狱熔炎,把我囚禁着,封住了所有的退路。
“璟哥哥?璟哥哥?璟哥哥!”
“啊?”我被星儿唤回神来。
“你怎么啦?为何流这么多汗?”说着,星儿便要来为我拭去额间密布的冷汗。
“无碍,无碍。”我将星儿的手腕挪开了去,咧嘴冲她笑了笑,好叫她安心。
“堂堂天子,如此扮相,成何体统。”
一块绣着两只喜鹊的锦帕被递到了我跟前,寻手看去,不正是上官云这个小人?
“要你管?”我漫不经心地翻了个白眼,却突然眼前一黑,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视线。
我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轻轻摁压,很舒服,像是在擦拭一盏琉璃盏。待我再见到光时,上官云已是将那块帕子收了回去。
方……方才莫不是他在帮我拭汗?他?弑君还差不多吧?怎么会给我拭汗?
我一定是在做梦,回去后得好好休息才是。
“皇上,我们开始吧。”祝族长向我点头示意。
“好。”
祝族长手中盛起一团金光,朝天一指,脚底便升起一个六芒星法阵,将我二人还有星儿罩入其中。
“璟儿,星儿你二人合掌对坐,切记,万不可睁眼。”
我和星儿依言照做,双手紧贴在一起。
原来祭天竟是这样的,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呀?我记得话本子里提过,祭天之人将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可我却半分感受都没有,莫不是这痛楚都被星儿承了去?也不对呀,星儿气息平稳,不像是遭受莫大苦楚的样子呀?
“啊!”
这声音,是祝族长?原来这苦感是被她承了去啊。
“啊!”
有这么痛吗?听着怪吓人的。
“啊!”
这次的声音直接变了调去,我渐渐觉察到不对,方想睁开眼来,却被一股强劲的力道逼飞了去。
“皇上!”“族长!”“圣女!”
惊呼声此起彼伏,接踵而至。
我都做好了摔得粉身碎骨的准备了,后背却被一个人牢牢托住。看来,我的好容六在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
待我睁开眼,却是上官云的一张脸出现在我面前。他的两只眼赤.裸裸的望着我,我好像在他眼里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神色,像是被抢走了吃食的猫,弱小无助。
“你有没有事?身上疼不疼?”
言辞温润,目满柔光。
他今天是怎么了?我今天又是怎么了?
“娘!”
星儿的哭喊声牵动回我的神志,我忙从上官云的怀中挣脱出来,不自在地看着地摇了摇头。又瞥了一眼上官云的神情,便扭头朝星儿奔去。
“星儿,祝族长她……”我话还未说完便被祝族长打断了。
“璟儿,星儿你们附耳来听我说。”祝族长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像是力竭一般:“巫医族……内鬼……小心……”
“娘!娘!你睁开眼看看我啊娘!”星儿哭得声嘶力竭,不断地用衣袖为她拭去嘴角溢出的血迹,染下一身绯红。我伸出手来紧紧搂住她的肩,却不知该如何安抚她。
祝族长她,去了。
“皇上,若让百姓得知巫医族族长在祭天大典上暴毙而亡,你道他们会如何传谣?”上官云凑上来压着声道。
我看向上官云凝重的一张脸呆愣片刻,突然心领神会。
祭天大典,君主不贤,天降神罚,族长亡故。
好一招一箭双雕。这明面上是针对祝族长,暗地里却是冲我或者说是冲整个轩辕王朝来的。
“容六!传朕口谕。巫医族族长祝氏,功德无量,感天化地,入天神之麾下,彰盛世之太平。遂修寰宇宫,塑神女像,追封巫医族族长祝氏为寰宇宫宫主,佑我轩辕。”
“是。”
“慢着,”我看了眼怀中哭昏过去的星儿,思虑一番后继而道:“另,巫医族圣女祝星儿少不更事,尚无承族长之能,故巫医族族长一职由巫医族长老霜晨月代行。今日之事,往后都不得再议。违令者,杀无赦。”
“皇上,圣女殿下要是醒来知道了定会同你置气的。”
“星儿我自会同她解释,传令下去吧。”
“是。”
我如释重负般长叹了口气,正想抱星儿起来,胸口忽的传来一阵痛感。想来是方才冲力太大的缘故。刚刚心烦意乱未有察觉,现下静下来,却是疼痛难耐。
我揪紧胸口,看着众人领命后一一散去,终是强撑不住,身子一软,便不省人事。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抱着我一路疾行,为我解衣换洗疗伤,还一直守在我床沿轻唤着我的名字,声音就像初冬的暖阳。
待我睁开眼,已是月上梢头。屋内除了幽幽烛火,便是清冷月光,哪有半分人影。果然,梦都是信不得的。
“醒了?”上官云端着一盆水向我走来,将铜盆放下后取出里头打湿的手巾拧干递给了我,依稀可见上头还冒着细如云烟的热气。
“把身上汗擦擦。”
“啊?”
“怎么?皇上想我帮你不成?”
“不不不,不用。”我忙不迭接过,在脸上随意抹了一把。
“为何忍着。”
“什么?”
“受伤了为何忍着不说。”
我随口应道:“不是你说,身为帝王,可以在人后懦弱,却必须在人前坚忍,无论如何也不可揭下疤痕叫旁人看到吗?”
“你……竟是因为这个?”
我将手巾交还与他,还不忘翻了个白目:“不然呢?”
掌中倏的一空,手巾已是被上官云夺了去,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又倾身上前在我额间轻轻拭过。我想把他的手挪开去,却被那不容分说的目光止住了:“别动,长这么大了,连个汗都擦不干净。”
风静静地吹过,带来他身上的檀木香气,缠得我心里头酥酥麻麻,耳根子同火烧了一般烫人。
我轻轻揉捏着耳垂,手指在被子上漫不经心地胡乱画着:“上官大人,今天的事……”
“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啊?”
上官云似乎觉到不妥,收回手抵着咽部轻咳了声:“我意思是先皇将你托付给我,我自当是要护你周全的。”
“皇上,巫医族圣女祝星儿求见。”星儿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听着辨不出喜怒,我却能感到她内心强压着的怒火。
星儿此番来得我手足无措,我慌了神地朝上官云投去求助的目光。他倒是比容六机敏,了然般点了点头:“让她进来,我同她说。”
“她现在在气头上,要不还是叫容六先送她回去吧?”我继续开始在被子上胡乱画着。
“该来的总会来的。”上官云一本正经地开导着我。
废话,要你说吗?可来之前好歹也给我个心理准备的时间啊!我这刚醒没多久,就被你弄的心神不宁,眼下还要招架星儿的怒火,果真真是个少年薄命的命理。
“圣女殿下,进来吧。”
我还没来得及堵住上官云的嘴,星儿便已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我咬牙狠狠瞪了上官云一眼,心中已是将他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皇上,星儿自记事起便辅佐母亲管理阖族上下,不知何来少不更事之说,又何故承不起这族长之位?”
我哑了哑,望着星儿单薄的身子,翻身下床越过上官云从屏梁上取下自己的外袍大步上前披在了她的肩上:“星儿,你先莫恼。夜里凉,你身子尚且虚着,把外袍披紧了。”
“原来皇上还知道关心星儿。可你把族长之位交给霜长老时可曾想过我?母亲被人暗杀,且不说无这族长之位我若想深入调查为母亲报仇会处处受阻,单是作为她唯一的血脉连她的遗位都承不起叫我有何颜面告慰母亲在天之灵?”星儿抬起头来咬紧唇瓣,睫帘被月光照得晶莹,那是被泪花沾湿的悲痛。
“圣女殿下聪明伶俐难道看不出皇上是在护你吗?你虽身为圣女,但想带你离开总归是有办法的。可若继任族长之位,你的来去关系到阖族上下,敌在暗,你在明,到那时便是深陷泥沼,举步维艰,再难回头。祝族长九泉有灵,你道比起继任族长步她后尘,护住你这条她唯一的血脉不是更重要吗?”
“星儿,上官大人说得对。你放心,祝族长的仇我定帮你报。可你也得答应我,护好自己。你知道的,我欢喜你,定不会让你有事。”我握紧她的手笼成一团捂在胸口,将头低下去轻呵了口暖气。
她的手,太凉了。
话本子里头都说手足与心脉相连,星儿真正凉的是心吧。
“嗯,我知道了。璟哥哥,你好生休息吧。”星儿垂目向屋外走去,身影落魄。
窗外的六月菊被风吹得凌乱,散在遍地,惨白的月光打在孤零零的枝桠上,冷酷无情地凝望这世间的生离死别。
“我送你。”我追上前,却脚底失滑牢牢磕在了地上,再抬眼,星儿已然没了踪影。我只得边扯着嗓子命守夜的容六护星儿回去,边撑着地狼狈地爬起身来。
我一瘸一拐地挪步到床榻坐下,上官云竟然又开始板着脸杵在那目睹我的惨状,没有半点要扶我一把的意思。
“疼死了。”我委屈地轻触了下脚踝,视线微微模糊,眼里堆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这么痛,怕不是骨头错位了。依稀记得上官云教导过我正位的手法,是怎么来着?
按着模糊的记忆,我开始对自己的脚踝上下其手。好像是这样,然后那样,对,差不多了,应该不疼了。于是乎,我自信满满地伸脚朝地上一踏。
“啊!”
可谓是惊流云残月,泣繁花遍野。
好疼,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此番我哪还顾得上什么帝王颜面,泪水争先奔涌,夺眶而出。该死的上官云,竟然站在一旁看戏,明明就清楚我于医术一道不算精通,还对我的伤不闻不问,不管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