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庄玄

30、流言蜚语（一）

　　冷雨拍打大地，树在狂风中抖落满身的枝叶，鸟群失去了踪影。

　　阴沉沉的天色将六点的即春掩埋在黑暗中，只有路灯的昏黄光芒照亮了几片区域。

　　“今这天儿够坏的。”祁念早上起来就发现天气不对，这会儿来到左直家，接过他递来的豆浆，更是发现他面色有些惨淡，像被外面的风雨席卷过一样，“你要不要请假，我帮你请。”

　　“不用，我备好了雨衣，等下一起去学校。”

　　左直的妈妈今早不出摊，爸爸几天前接了活，也并不在家，所以伞有多余的。将其中一把大的递给祁念，等她穿好雨衣，两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地出了家门。

　　车是可以骑的，但他们没有骑，今天的风太大了，伞打得稍不注意，雨丝便要顺着缝隙侵染衣物，洇湿浸透。

　　教学楼的楼口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让学生能在上面蹭蹭鞋底的水，免得太湿摔倒。但毯子刚铺的时候是干的，后来人一多，就湿得不行，虽能起到一小点作用，却还是带了大片的雨水进来。

　　一班离楼口近，整个早晨充满了人们小心翼翼的步子声以及穿堂风的呐喊。

　　“得亏我是住宿生。”许川手边也没伞，左肩那儿有点湿，跟他一起进来的班长韩逸飞是右肩有点湿。

　　程冬至还没到校，往常祁念可能要调侃许川一句，问他是不是搭别人伞来的。

　　但今天她没心情，左直披着雨衣、打着雨伞，下半身可能湿了一点，上半身却是完好的。可她隐约觉得左直湿透了一样，脸色苍白异常，浑身都有些紧绷。

　　“你要是不舒服，咱就去医院。”祁念不再像早晨似的，拿天气说事，都到学校了，她就直说了。

　　林盈盈转头看他们俩。

　　左直说了声：“没事。”

　　祁念信他才怪了：“我感觉你有点出冷汗。”

　　“是雨。”

　　“是什么雨，这话也就骗骗小朋友。”祁念摸上了左直的额头，这是她第一次碰对方的脸，没有暧昧，没有浪漫，只有紧张，结果真的摸到了一片滚烫。

　　“许川，你摸摸，他是不是发烧了。”祁念找了个证人。

　　许川用手背碰了下左直的额头：“嗯，我也觉得烫。”

　　“哼。”祁念起身，不再说什么，转头就去物理办公室找宋之南开了两张请假条，一张左直的，一张她自己的。

　　拎起雨衣跟雨伞，她就带着左直出了校门。

　　“有病就要治，干吗藏着掖着。只是发烧吗？有没有别的地方难受。”医院离学校有段距离，大概要走二十分钟。雨越下越大，打得伞面都要被洞穿了，所幸风势有所减小，不然伞面早就不保了。祁念的声音夹杂在大雨中，模糊不清。

　　左直扭头看她，轻声说：“还有些胃疼。”

　　祁念没有反应，左直这话本就有意压低了声音，好像只是祁念问了，他不得不答而已，至于答了，提问方能不能听见，那是提问方的事。

　　雨声是这天地间最强的话语，在它的威势降低前，一切对话都像暗号般，叫人无从辨析。

　　他们绕近路，穿过一片花园，这里什么人都没有，以往喜欢遛弯的大爷大妈们都在家中未出。

　　绿树成荫，遮挡了一些风雨，祁念突然停了下来，左直疑惑地看她。

　　但她的伞面压得太低，无法看到表情，只听见一句话：“你先别动。”

　　左直乖乖地停下，不再动。祁念用胳膊夹着伞，腾出双手来搓了搓，还呼出两口哈气，让手着些热。

　　“是手冷吗？”左直问。

　　祁念“嗯”了声，但不等左直说出其他话，她的手就伸入了校服内，不是她自己的校服，是左直的校服，幸好只是外套，里面还穿着其他衣服。

　　祁念没想非礼左直，要是夏天，她就不用避开外套直接摸了，但现在这冷天穿得太厚，她不离近点摸不出情况来。

　　“这是胃痉挛吧。”她轻触左直的腹部，动作很慢，了解完情况后就把手伸出来了。

　　虽然隔着层衣物，左直还是感到了那手的温暖，他的确很疼，小时候就是如此，很容易生病，晴天还好，阴雨天整个人的抵抗力都下降了，外加昨晚有些失眠，今早便被疼醒了。对于这些，他早已习惯，如果不是祁念硬给他请假，带他出来，他会装作没事人一样，照常上课。

　　“祁念。”他轻唤一声，感觉对方情绪有些低。

　　祁念又开始往前走了，她手上还留存着左直的热度，刚才，她不仅摸到了痉挛，还摸到了腹部的肌肉线条，左直平时一定经常锻炼，从他打架的身手也可以看出来，他并未因身体的残缺怨天尤人，而是坚强地生活着。

　　他不希望别人看见他的脆弱，用同情残疾人的目光对他施加怜悯，他希望尽量做个正常人。

　　所以她不责怪他隐瞒的事，也不评说他这是故作坚强。喜欢是维护，不是过分插手对方的内心、思想。

　　但她很心疼，就是很心疼。

　　去医院里挂号，即春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号很容易挂，他们前面没什么人，医生检查一番后，给左直输了液，祁念坐在他旁边，叫他睡一会。

　　他没睡，只说自己有点渴。

　　于是祁念问了医生饮水机在哪儿，自己拿着一次性杯子去接水。

　　中途路过急诊外科，看见了三班的余霜洁，对于其他班的同学，祁念根本不认识几个，自己班的人她都没认齐，更何况外班的了。但余霜洁不一样，她每周都主持升旗仪式，男生里有不少喜欢她的。

　　不过认识只是认识，她以前没跟余霜洁说过话，现在也不想说。可余霜洁瞥见她时，整个人都尖锐了一瞬，又快速放松了。

　　随之率先打了声招呼，朝她这边走来。

　　“你是一班的祁念同学吧。”余霜洁的嗓音很甜美，字句清晰，脸上似乎化了淡妆，一中有不许化妆的规定在，但要是无伤大雅的淡妆，简单地敷个粉底，抹个颜色浅的口红，老师们也看不出来。

　　祁念对化妆不熟，以前忙着训练，心思都放在怎么提高上了，看队友也是看她们的动作。不过休息时也听过闲聊，毕竟是女孩子，总想让自己好看些，化妆也算是调剂心情了。

　　余霜洁本身很白，皮肤也足够光滑，粉底只是均衡肤色，让她看上去更明亮些，如果不特别注意，是看不出痕迹的。嘴唇却有些明显，再贴近自然唇色，口红终究是口红，带来的质感跟天然的有一定差距。

　　“你是余霜洁，我在升旗仪式上见过你。”祁念打量了对方一番。

　　对方笑了，这使她那张漂亮的脸看起来更生动了些。

　　祁念却觉得不舒服，这个余霜洁，她看她第一眼时便不舒服，现在这种感觉又涌了上来。

　　“祁念同学你怎么来医院了，是运动的时候受伤了吗？听说你运动神经很发达。”余霜洁状似关心地问，但她的关怀只是浮于表面的。祁念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舒服了，因为余霜洁的甜美太虚假，底下似有暗流涌动，危险到让人想离她远些。

　　“哦，没，左直有点发烧，我带他来医院看看。”祁念说。

　　余霜洁点头：“这样啊，听说你跟左直的关系很好？”

　　“当然，我跟他是同桌。不说这个了，你怎么在医院？而且急诊外科，受外伤了？”

　　“骑车的时候摔了，你也知道，今天的天气不好。妈妈本来叫我走着去学校的，但我偷懒，非要骑车，然后就出事了。”余霜洁语气很平稳，但祁念不确认她话中的真假。

　　没有继续交谈的欲望，祁念“嗯”了声，跟余霜洁挥挥手，给左直打水去了。

　　输过液后，左直看样子好了很多。祁念不敢让他继续折腾，把他送回家，看他进了被窝，才回自己房间。

　　这天，他们俩都没再去学校。又因着九月一号是星期四，今天是星期五，加之学校还未开始周末补课的缘故，顺势休了周六日，多歇了两天。

　　结果周一回到教室，最先听到的不是许川的念叨，而是隔壁组几个人的闲聊。

　　“你知道吗？听说三班的余霜洁，2号那天去医院打胎了。二班男生看见的，在第一人民医院门口。”

　　“不会吧，她跟男朋友在一起不做保护措施啊。”

　　“谁知道呢，听说她男朋友不少，估计是其中哪个的。”

　　“咱班王进森是她男朋友之一吧，会不会是王进森的？”

　　“没准，看看王进森今天什么表情。你说他们早恋就早恋，还搞出人命来，真不害臊。”

　　祁念听到的时候皱紧了眉，左直问她：“怎么了？”

　　“那天咱俩不去过人民医院吗，我给你打水的时候看见余霜洁了，在急诊外科，不是妇科。”

　　“嗯，你觉得他们在造谣。”

　　“在医院门口看见，就怀疑人是去堕胎，心思也忒龌龊了吧。”祁念这话声音不小，她说完还有意地看了那几个闲聊的人一眼。

　　他们避开了她的眼神，嘴上却小声念叨：“转校生知道什么啊，余霜洁那种狐狸精，以前就没少见她坐老男人的车，你们说她是不是卖的，平时穿的光鲜亮丽，钱全是从那些男人手要来的吧，我见过她跟她妈一起走，她妈长得特老土。”

　　“是吗，看她平时穿着，感觉家里挺有钱啊。接她的车是她爸的吧，你确定跟她一起走的，不是她家保姆？”

　　“你怎么还怀疑上我了，家里再有钱，也不能动不动就换车啊，而且不光车不一样，车牌还不一样。跟她走那个肯定是她妈，脸长得特别像，鼻子、眼什么的，说不是亲生的我都不信，但她妈很黑，个儿不高，走她旁边时小心翼翼的，她好像也特嫌弃她妈，不并排着走，非得一前一后的，她妈在她后边，头都抬不起来。”

　　“她还嫌弃她妈呀。”

　　“特别嫌弃，跟平时的女神样完全不一样。我要不是亲眼看见，我都不敢信。”

　　祁念听不下去了，就在她要起身时，王进森带着怒气，“嘭！”地就把书包甩座位上了。

　　那几个人一看就是八卦好手，边说边留个眼神盯着教室门，王进森的身体刚出现一点，他们的话就立马停住了，在自己位上拿起书，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祁念要不是从头听到尾，都不知道这几个人刚干了什么。

　　王进森气鼓鼓的，打开书包，抽出书来，刚看了一页，就摔到了桌上，再也看不下去了。

　　跟他玩得好的冯蒋一进教室，就走到他身边，劝道：“忍忍吧。”

　　“忍他奶奶的忍！”王进森猛踹桌子，巨大的声响使全教室的目光都盯向了他们那儿。

　　这惹得王进森更恼怒了，吼道：“看屁看！读你们的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