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庄玄

29、沈铮（二）

　　祁念回到班上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楼上四班的都没回教室，搁一班门口那儿张望。好像他们离近点就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一般。所幸祁念下节课是化学，葛老太太德高望重的，拿着书往教室里一站，大家就都乖乖地回到自己位上了。

　　本来对这个突然出现，又有个厉害弟弟的转校生，大家就很好奇。经过体育课这么一发酵，祁念更是瞬间成为了全校的知名人物。不光高三的认识了她，连开学刚进校门的高一生都知道了她的大名。

　　碍于她那张生人勿进的脸，下午算是平安度过。

　　但开学跟补课不一样，即春一中的晚自习时间不长，却也要上到八点半。如果去左直家吃饭，就太晚了，所以祁念跟左直商量后决定在学校吃。

　　“今晚的饭似乎还不错。”看着今日菜单，祁念说道。

　　左直同意她的看法。

　　俩人排队打完饭，就找了个地儿坐下。今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赵不平的生物课，他没有压堂的习惯，往往离下课还有五分钟时，就会有意把控节奏，然后铃一响，说声“下课”，他自个儿就率先冲出教室门了。

　　所以他们到食堂的时间很早，等在位上坐好，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乌央乌央的。

　　祁念坐在左直对面，偶尔瞥几眼他安静吃饭的样子，有些事她不得不承认，比如她光跟左直一起吃饭，都感觉很幸福。

　　这才是高中生活嘛，一起上课，一起回家，一起吃饭。

　　结果就在她沉浸于今天的美好生活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一切。

　　“学姐，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从校服看，是个高二的男生。

　　留着个很帅的发型，笑起来时虽有意地让自己看上去温和些，但不难发现其中的痞气。他不是一个人，好几个男生和他站在一起。

　　听到他要坐在那里吃，疑惑地问他：“铮子，你今天不和我们坐一起啊。”

　　“你们那没地儿了吧，好不容易找到个坐的地儿，我就在这儿吧。”说着，不等祁念同意，他就已经坐下了，坐的还不是左直身边，而是祁念身边。

　　“等下，我让你坐这儿了吗。”祁念语气不善。

　　被称作“铮子”的人却跟没看见她这抹不善一样：“这是食堂嘛，公共设施，学姐是准备拒绝我吗？”

　　那几个高二男生都看着这里。

　　祁念冷冷地回了一句：“是要拒绝。”

　　对方没有感到挫败，也没有再纠缠，他端起自己的饭：“那我只好走了，学姐再见。对了，我叫沈铮，铮铮铁骨的铮，学姐今天在体育课上真帅。”

　　他说完就跟同伴们坐在了一起，从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没有在左直身上停留过。

　　莫名其妙的，祁念快速扒完饭，带着左直离开了这个人挤人的地方。

　　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许川这小子又在做题。

　　“你吃饭了吗？”

　　“吃了，我让程冬至给我带了俩包子。”

　　“你得吃点菜，身体比学习重要。”祁念皱眉，她看着许川那细胳膊，对他的身体情况感到深深的担忧，但末了，她图穷匕首见，问道，“你认识高二的吗？里面有个叫沈铮的，你知道不？”

　　“知道啊。”许川把手里那道题做完，抬起头来。

　　程冬至都停下笔了，用手推了下自己的眼镜，问：“怎么了？”

　　祁念对他们学校的人完全不熟，能这么问，估计是碰上了。

　　“他是神经病吧，食堂明明有空余的地儿坐，他却非要坐我那桌去，还不是坐左直的旁边，而是坐我的旁边。”

　　“你答应他了？”许川睁大眼，看向左直。

　　祁念绷紧了脸：“没，我拒绝了，他说了两句最后走了。”

　　“是想勾搭你吧，他喜欢长腿女孩。”程冬至说，“拒绝就拒绝了，以后躲着点，时间长了，他知道你的意思，也就不纠缠了。”

　　“对。千万别正面硬碰，他可是个狠角色，当年我们上高二时，一开学，就听说高一有个人把高三的打了，打得还特狠。没几天就在学校出了名，而且他人脉广，兄弟多，王进森跟薛强他们看见他都绕路走。还有啊，”许川放低声音，“我听说他爸是警察局长，很宠他这个儿子，他本身学习又好，所以拉帮结派什么的，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祁念开始皱眉了，她很讨厌被人纠缠，哪怕只是几天，都无法忍受。而对方看样子明显是个难缠的。

　　“算了，学习吧。”她转过身，不再与许川、程冬至聊天。但接下来的三节课，都上得恍恍惚惚的。

　　晚上跟左直一起回家时，还有股不祥的预感。

　　“咱俩今天该骑自行车的。”走路的唯一好处，是可以跟左直多待会儿。但今天明显不适合，她呼出一口气来，问身后那个人：“你家是这个方向吗？”

　　“是的啊，学姐。”沈铮坐在自行车上，慢悠悠地骑着，如果骑快了，就停下来用脚划两下。

　　路上已经有超多个人跟他打招呼了，男的女的都有，里面还有俩，估计是他前女友，调侃道：“物色上学姐了？你以前不只喜欢同龄人吗？”

　　沈铮不慌不急地解释：“没，单纯想骑慢点。”

　　祁念本来不想搭理他的，但他在后面实在是太烦了。左直今天都沉默异常，脸上虽然一如既往的淡漠，可嘴角的弧度明显往下。

　　“你最好离我远点，不然我们只能打一场。”祁念忍无可忍地说道。

　　沈铮笑笑，他长了张很帅气的脸，笑起来时又痞又甜的，不少人吃他这套，可惜祁念不吃。

　　“我只是仰慕学姐、看过学姐比赛的粉丝而已，不想和学姐打架。学姐要是心情不好，单方面想殴打我，我倒不是不可以，只是学姐要给我的车留个签名。”

　　祁念愣住了：“你看过我的比赛？”

　　自行车是转播方面的小众运动，场地自行车还好，有夺冠的先例，电视台愿意播。像她那项目，就没什么夺冠的人，电视台都转播别的去了，就决赛时能给她几个镜头。

　　要不是自行车爱好者，根本不会认识她。

　　仔细看了眼沈铮的车，崔克的，公路车，明显经过改装。

　　“我当然看过学姐的比赛，学姐是我心里国内最好的女车手，爆发力绝对世界前三水准。”

　　祁念注意到左直的表情变了一下，自己还没跟他说过以前的事，本来打算慢慢说，但沈铮把她的计划全毁了。

　　“要不是体育课上看见，我都不敢相信，学姐这种能进奥运会决赛的运动员，会来我们这种小地方。之前一直没人认出学姐吗？不应该啊，他们可能只是不敢相信。不过他们没认出来，我也不会提醒他们的，被人知道学姐会很烦恼吧，我不想学姐烦恼。”沈铮的长腿支在地上，说话的声音并不是太大，有种抽烟过多留下的沙砾摩擦感，俗称烟嗓。

　　祁念最讨厌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还抽烟、乱搞的人了，很不巧，沈铮全中。

　　“我现在不骑车，还有，再警告你一遍，哪怕我不当运动员了，也很爱惜自己的肺，你这种最好离我远点，我不喜欢二手烟味。”

　　“抱歉，抱歉，要是知道开学第一天会碰上学姐，我就提前戒烟了，是我不对。”沈铮道歉，离祁念远了些，但他紧接着问，“学姐不骑车了？为什么？奥运会才过去半个多月，学姐那么有天赋，这个年纪就进了奥运会决赛，也没伤病，应该好好练车啊。”

　　“不想和你解释。”祁念背着包，招呼左直一起走了。

　　三十米外沈铮的朋友看他这边情形不对，小跑几步揽上他的肩膀问：“我们校草这次勾搭学姐失败了？”

　　“滚，不是校草。你没看学姐喜欢真校草吗？”

　　“左直？人家是脸比你好看，学习也比你牛。”

　　“操，别打击我了，再打击我就翻脸了。”沈铮掏出根烟来，笑容彻底消失了，脸上只余下阴狠。但在朋友点火的瞬间，他看着那黄色的光，似乎又反应过来什么，把烟扔地上，用脚碾碎了。

　　“戒烟，以后不抽了。”

　　“不是吧，学姐有那么大魅力，能让你戒烟？”

　　“你懂个屁！”沈铮骑上车，消失在了人群中。

　　天气预报显示寒潮正在向即春袭来，明天有很大概率降雨，并随之降温十度左右。但今晚并没有风雨欲来的架势，只有温暖的风，轻轻吹拂。

　　祁念判断周围终于没有即春一中的学生了，她看着左直那霜白色、犹有雾气弥漫的脸，坦白道：“我没跟你说过过去的事。”

　　“嗯，我知道，你想说的时候会说的。在你说之前，我没有猜测的必要。”左直侧过脸，眸中有着对祁念的信任。

　　他要是刨根问底，露出明显的受伤状态，祁念心里的波动可能就要加大了。

　　但他只是平静，平静又信任，显示出充分的尊重来，这让祁念的心一下子从晃晃荡荡变成了稳稳当当。

　　“我以前是骑公路车的，进入过奥运会公路车女子个人计时赛的决赛，成绩差点，是第四，跟前三名的实力有一定差距，”这种事她是真的不想说，感觉说出自己技不如人很耻辱和沮丧，可在左直面前不要紧，他会理解、包容自己的，祁念觉得，“我爆发力可以，持久力跟人差很多，那个项目要骑二十多公里，综合下来，我就不如人家。本来得第四没什么，我就那实力，但理解和接受不是一回事，看见成绩时，我真的很生气。”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

　　左直叫了一声：“祁念。”

　　他伸出手来，祁念下意识就握住了，是双温暖的手，修长有力，在触碰的瞬间，轻轻地包裹了她，因着男女间未确定的关系，并不紧，而是保留了一定的距离感，但足够为对方遮风挡雨。

　　祁念的心在安稳中快速跳动起来：“我当时正在气头上，教练又说我适合练短跑，推荐我换项目。我练公路车是因为我真的喜欢骑车，虽然身为运动员，胜负感很强，但哪怕没那个实力，我也还是更喜欢骑车。于是我跟教练大吵一架，退出了国家队。”

　　这会显得她很任性吧，她是过分按自己的心意行事了。

　　左直没有一条腿，却仍努力像平常人一样走动，她自身天赋很好，却毫不在乎地丢弃那些别人求都求不到的幸运。她握紧了左直的手，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这些话对左直来说是残忍的。

　　左直却一如既往的淡漠，完全没有要对她说教的样子。

　　他甚至一句都没有说，只坚定地握着她的手，似乎知道现在并不是让人挽回梦想，重新拼搏的时候。

　　祁念还爱着骑车，她无法放弃，但她需要时间去淡化旧日的伤痕，他给她时间。

　　他们一起在微风中平稳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