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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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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水和冷蘅芜一前一后地走着,梧桐树硕大的叶子把烈日隔在外面,知了在寂寞的世界里独奏。
不知为何,鹿水忽然想起了《千与千寻》里面的一个镜头。
千寻在蔚蓝的水面中央行走,沿着水中的铁轨去往前方的站台。无脸男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天地间那么宁静,那么悠远。后来列车从浩渺中驶来,千寻回头问:
——你也要坐吗?
当一起看的朋友纷纷惊呼水上列车太美了时,鹿水却在为这句话而感动。长久孤独着的无脸男,是不是把这一句善意的问候当了真?然后拼尽全力想把最好的都给那个人。
自己呢,是不是也把别人一贯的温柔错当成了爱。
“你今天很好看。”
鹿水被前方传来的这句话拉回现实,随即似被惊到一般地轻轻“啊”了一声。
她的脸慢慢腾起一股热意,继而深深把头低下去,偷偷把嘴角扬起来,在心里把兀茶狠狠地夸了一通。
那边正和东方竹准备去吃饭的兀茶重重地打了声喷嚏,用手刮了刮鼻尖,皱着眉头念叨到:“谁骂我……”
“说不准是哪个小男生想你呢~”东方竹当然不会放过这么个打趣她的好机会。
“我说美丽的东方小姐,您别忘了您都三十了还单着呢,还好意思说我,心是有多大啊~”兀茶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然而半晌,正驾驶上的人都没再说话。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凝重。
兀茶忍不住回过头去看旁边的东方竹,白皙的皮肤、柔和的下颌线、高高束在脑后的蓬松马尾以及鬓角处细碎的发,两片薄薄的唇此时有些用力地抿在一起,目光隐没在夸张的宝格丽墨镜之后。
——那是一张年轻的、没有瑕疵的侧脸。
兀茶这样想着,发现自己这样盯着她很久了,不自然地别过头。
东方茶用余光扫了她一眼,从刚刚的若有所思中抽身出来,好整以暇地调整好表情。
“东方姐姐,对不起啊,刚刚我口不择言了。”
“呦~难得你也有这么乖的时候啊,不亏不亏~”东方竹又不正经地把话岔了过去。
兀茶佯装懊恼地瞪了她一眼,两人揣着各自的心事,气氛到底回不到最初了。
——东方姐姐,是有喜欢的人吗?
——那个人,只要能让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冷蘅芜订的是一家叫“Moon River”的西餐厅,地处商业街外围一个逼仄的胡同里,是一个米其林二星大厨开的,也不为了挣钱,就是个爱好。老板不经常在店里,每次回来都会在圈子里发个帖子,一些熟客就会趁这时过来大快朵颐,顺便和他叙叙旧。他前阵子一直在忙着今年晋升三星,这前几天才回来,冷蘅芜知道了便就定在了这里。
鹿水跟在冷蘅芜后面走进了餐厅。
Moon River的设计很有格调,光线略暗,能隐隐看出来是中世纪的英伦风。入门左手侧便是一个长长的吧台,藏青色纹着暗花的墙面上贴着几幅大小不一的奥黛丽·赫本的海报,其中一幅看上去是剧照。
鹿水反应了片刻,想起来那是《蒂凡尼的早餐》中奥黛丽·赫本坐在阳台上弹唱的经典镜头。
Where ever you are going I am going your way……
Moon River,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Long time no see.Leng.”吧台后面传来男人磁性的嗓音,是地道的英式发音。
鹿水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那是个看上去十分笔挺俊朗的男人,穿着墨蓝色的西装马甲,礼貌地笑着,有着与面容不大相称的稳重感。
“的确很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爸爸妈妈都很想你。你很久没回去那边了。”
“等我忙完这个项目就回去,我也很想他们。”
“你总是在忙,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是……”男人淡淡笑着低头继续摆弄手中的活计。
“这位是?朋友?”男人重新抬起头,温和地望向鹿水。
冷蘅芜一怔,一时不知如何介绍,搪塞着:“嗯,朋友。”
“你好,我叫Heathcliff,叫我希斯就可以。”男人朝鹿水轻轻点了点头。
希斯克利夫?《呼啸山庄》里的希斯克利夫吗?怎么会有人起悲剧男主角的名字呢?
然而还不等她回答男人就又转过去对冷蘅芜说话了。
“还是老位置,菜品我就按照你的口味搭配了。”
冷蘅芜没有道谢,略微思忖了一下,补充道:“再加一份蟹面吧。”
鹿水在一旁咀嚼着无法参与的酸苦,她难过地想,这也许就是九年带来的差距吧。不,这是她和她的差距,是鹿水和冷蘅芜的差距,与年龄无关,再给她十年、二十年,她一样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却追不上。
“小鹿?”冷蘅芜轻轻唤了下在原地发呆的鹿水。
鹿水醒过神,有些尴尬地跟上去。
前面的冷蘅芜却又停住脚步,朝吧台后面的男人微微示意:“希斯,酒就不必了,麻烦了。”
希斯没再回话,眼角微弯地目送着两人的背影,直至她们完全隐没在旋转的楼梯当中,才面色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希斯是我在英国留学时寄宿家庭的哥哥,英籍华人,他们一家都对我很好。那时候他就已经工作了,不住在父母家,所以我们也并不常常见面。”
说完冷蘅芜似惊醒一般停住,她为什么要解释这些……
鹿水并没意识到什么,一无所觉地回答:“嗯,看得出来他人很好。”
她心里有些气闷,明明这三年来没有一刻不在这样盼望着和她面对面地说话,现在人真的坐在了面前她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们坐的地方旁边就是一面落地窗,此时夕阳裹挟着万顷的霞光华丽谢幕着,赤色的余晖如火焰般穿过玻璃流淌到木质的桌上、沙发深青色的皮艺上,还有二人的身上。
鹿水不由自主地感慨了一句。
“今天的夕阳真美啊……”
说完,两人齐齐顿住,冷蘅芜不着痕迹地捏紧了手中盛着柠檬水的玻璃杯。
两年前,也是一个夏日的晚上,两人在诊室外的庭院里散步。
女孩儿背着手在前面欢快地跑跑跳跳,忽然停下来,仰头望着那个既不圆满也不瘦削的清冷月亮,若有所思地站立着。
冷蘅芜缓缓跟上来,停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上。
女孩儿突然回过身,眼里是冷蘅芜从未见过的深情,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女孩儿就飞快地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一下,认真地看着她。
“冷姐姐,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那一晚,冷蘅芜几乎是落荒而逃。
鹿水明白有些事是无法逃避的,或者说,她也不愿意逃避。她相信那每一分别样的温柔都不是错觉,至少她坚信在感情上冷蘅芜并不抵触她,她始终抗拒的,是另外一些更为深奥鹿水却无法得知的东西。
“冷医生,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追求你吗?”
不是给我一个机会做你的恋人,而是给我一个有可能成为你恋人的机会。
冷蘅芜显然没有想到鹿水会这么直接,无措与无力再一次席卷而来。她有想过骗鹿水自己已经有恋人了,但她也清楚这个谎言是多么易碎,或许还有她不肯承认的,在她心里是不愿意骗鹿水的。
“小鹿,你知道人的态度与行为是会相互影响的,我觉得你现在还小,能有这种执念是因为陷入了承诺升级而不自知……”
“冷蘅芜!我已经不是你的病人了!”鹿水红着眼睛打断她,提高的音量在静谧的爵士乐当中显得十分突兀。
冷蘅芜在她突如其来的愤怒当中噤了声,有些懊悔自己说教一般的语气。
“我也不是孩子了……两年,两年的沉思都不够证明我可以为自己的感情负责吗?”
远处正端着餐盘的希斯怔在原地,手有些不稳,摆在一起的刀叉碰出了清脆的撞击声。两个人朝楼梯方向看了一眼,都没再说话。希斯恢复了友善的神色,将菜品端过来摆好,若有所思地看了冷蘅芜一眼,没再多言。
希斯下楼之后,冷蘅芜理清了思路,缓缓开口。
“小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用医生的口吻和你讲话,但是有些事我必须和你说清楚。”
鹿水倔强地侧着头不肯看她,她也是怕她一眼洞察她心中的狼狈。
冷蘅芜见她没有理睬,喝了口水,接着往下说。
“我们一边吃一边说吧,毕竟久别重逢,别把气氛弄得这么凝重。”
即便这么说着,她和鹿水仍然都没有拿起餐具的意思。
她吸了一口气,只好继续说。
“小鹿,你知道心理学中有一个概念,叫作移情,这也是心理咨询工作当中最需要注意的。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对给予自己帮助的人总会产生一些依赖,这是人之常情。”冷蘅芜尽可能把这些讲得简单易懂些。
“这种依赖往往会让人误解成是爱。但我们都知道需要与爱是不一样的,在特殊的心理阶段,人们需要的是那个提供支撑的角色,而不是爱处于那个角色上的人。所以你怎么能确定你对我的是爱,而不是对我心理医生身份的依赖呢?”
鹿水此时已经安顿下来自己的情绪,她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你要表现得像一个成熟的大人,一味地逼迫只会将心上人推得越来越远。
“如果你在三年前这样问我,也许我真的无法回答对你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依赖多一点,但是现在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对你只有爱。”
说完她似乎觉得还不够似的,又补充了一句。
“甚至不是想单纯和你在一起的喜欢,而是想和你一起走过一生的爱。”
冷蘅芜无奈地笑着摇头:“每一对情侣在示爱时都曾海誓山盟,可是能真正走到最后的有几对。小鹿,爱这个字太沉重了,你还小,不要这么轻易说出口。”
鹿水强压着心中的委屈,声音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了几分哽咽:“你总是说我还小我还小,可是我真的不小了!我也想过忘了你,可是忘不掉就是忘不掉,我连做春梦梦到的都是你,你要我怎么忘嘛……”鹿水越说到后来越小声,说完不等对方回应自己的脸倒是先红了。
冷蘅芜听了个清楚,一下被她逗笑了,毫不遮掩地笑着责怪她:“你这小孩儿,平时也这么讲话啊,口无遮拦的~”
见冷蘅芜还打趣自己,鹿水的脸更红了,又羞又气地连忙否认:“才没有!还不是被你气的!”
气氛被春梦事件一搅和倒是自在了几分。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冷蘅芜神色如常地看着对面的小姑娘急得跳脚,心情倒是轻松了不少。
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小鹿啊,之前老练稳重的一面果然都是假象。
鹿水看着她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很不甘心,心想事已至此不如破罐子破摔,先喝了口水给自己壮壮胆,很是理直气壮地瞪着冷蘅芜。
“就是梦到了又怎么样!我还要把梦变成真的呢!”
冷蘅芜先是一愣,旋即“噗嗤”一声乐出来,然后笑得一发不可收拾,在外一向优雅自持的冷医生此时掩着嘴拼命忍笑,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的。
这小孩儿,搞的是哪出。
冷蘅芜突然起了玩心,很想再逗逗眼前这个小姑娘,于是拄着下巴,眯缝起笑得弯弯的眼睛,凑近对面的人,用几乎是耳语的声音慢慢悠悠地说着。
“哦?小朋友,你真的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