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苜暮

7、归饮露

　　山石道人话一出口，大殿内有一瞬间陷入了沉默，诸位峰主脸色各异，却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掌门霁风。
　　片刻之后，掌门霁风才站出来轻咳一声，对程景道：“既然如此，你就入饮露峰一脉吧。”听罢，程景才算是松了口气。一路风霜雪雨，到现在终于尘埃落定。

　　欣喜之情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没来得及冲进心房，程景便又听掌门师尊道：“既入了饮露峰，你就是长宁弟子了。从今以后，要常怀侠义之心，行无畏之事，以剑问心，清净悟道，万不可入歧途，你可记住了？”

　　“弟子谨记。”程景答得认真。

　　如此，拜师礼就算是成了。

　　按照惯例，礼成之后师父就应该带着徒弟回峰传道授业，可今儿不知是哪阵风吹得不对，山石道人一改初见时落拓话痨的形象，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一路无话，程景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山石道人身后，大气不敢喘一声。待到了饮露峰，二人稍作停顿，山石道人便带着程景径直往峰内走去。

　　饮露峰上景色与其他山头一般无二，都是高山翠树嶙峋石，流水碧潭小松林。山石道人带着程景一路七拐八拐，终是在一座小桥前停下了脚步。
　　小桥之上，一位青衣仙师长身玉立，栏杆半倚，漫不经心地喂着池中锦鲤。程景只囫囵看了个侧脸便已觉得此人眉目如画，似冰雕玉琢的一般，好看得有些不真实。一根湖蓝发带松松绑在脑后，又贴着青丝一同绕耳而过，沿修长的脖子一路往下，与藏青色的袍子融合在一起，为此人凭添了几分仙气。
　　听到脚步声，仙师起身转头，正看到山石道人携着程景进门。朝来人绽出一个笑容，青衣仙师道：“师父，您回来了。”

　　此人正是山石道人的二弟子，顾恒。

　　顾恒这一笑，如初冬的阳光，温暖亲切，一下子将程景这一路的风霜雨雪融了个干干净净。程景心中不由对这位师兄生出几分好感。
　　山石道人倒是见惯了这笑，心底翻不起什么波澜。见了顾恒，山石道人不痛不痒地将程景往前一推，丢下一句“这是你二师兄”之后，便回房清净悟道去了，留下程景和所谓的二师兄两人吹着山风大眼瞪小眼，可谓是不负责任至极。

　　顾恒倒不太见外，见程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主动上前招呼道：“你就是新入门的师弟吧，刚才师父已与我传音交待过，只是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初来饮露峰，不要见外，我先带你在峰内四处转转，熟悉熟悉环境，如何？”

　　师兄的提议程景自然遵从，二人从锦鲤池出发，一路行过剑阁学堂，最后到达后院屋舍，顾恒讲解得温柔细致，一圈下来，程景算是将饮露峰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饮露峰不大，峰内人口也不多，加上程景满打满算一共也就三个人——另外两个是山石道人和顾恒，可谓冷清至极。

　　不过从顾恒口中，程景得知其实自己还有两位师兄，二人都已剑道初成，下山历练去了，因此峰中还是只有他们三个人，冷清至极……

　　看程景眉头轻锁，顾恒温声安慰道：“小师弟不要烦闷，峰中弟子不多，正应了一句‘清净悟道’，待你真入了剑道，一招一式都须细细钻研，反复琢磨，到时候沉浸剑意之中，便不觉得日子难熬了。”
　　程景听了，只觉得自己这位师兄长得像仙人，境界也像，便顺着仙人的话道：“确实，日后还要劳烦师兄多指点。”

　　这话说得谦卑之中带着几分客气的疏离，顾恒也不在意，带着程景继续向前走去。绕过后院屋舍，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茫茫雪原。长宁立于高山之上，峰顶常年盘着不化的积雪，饮露峰又背立群山，与一大片雪原相接。
　　恰逢新月初上，银色的月光向人间投下一片温柔之意，饮露峰前，雪色与月光交相辉映，二者又在极远的地方融为一体，千山素裹，明月天涯，一片苍茫浮于天地之间，微风吹过，雪竹迎风发出簌簌声响，而程景……十分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顾恒寻了盏油灯走近，微弱的火光将一方天地照成暖黄，也为程景带来几分聊胜于无的温暖。
　　“这片雪原之后是什么？”程景不由问道。

　　“不知道，”顾恒如实道，“我没去过，大抵也是雪原，没什么看头。从前峰内倒是有一人常入雪原练剑，只是他走得不远，大抵也没翻出过雪原范畴，倒是九幽师叔偶尔入雪原闭关，下次你若是见到他，可以问问。”

　　一想到九幽峰主那冻死人不偿命的眼神，程景便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打消了询问的念头，只避重就轻地说道：“原来峰中也曾有人入雪原练过剑，不知是哪位师兄？”

　　顾恒听罢，唇角不自然地顿了顿，片刻之后，才缓缓吐出几个字：“也没什么，只是个故人罢了。”说完还叹了口气，眉间似有寂寥之意。
　　程景见此，哪还敢再问，生怕自己又不小心蹦出句错话来，引玉雕似的美人师兄伤心。

　　二人沉默之时，恰有一阵山风掠过，翻起了两人的衣袍。长宁夜里多风，这风自雪山深处吹来，一路掠过山涧幽谷，携了雪尖的寒气，吹进程景单薄的衣服里，冻得程景直打冷颤。

　　顾恒见了，忙将外袍脱下递给程景，道：“现在虽已入春，长宁的夜里还是有些凉的。今日有些晚了，待明天一早我去落霞峰为你领身道袍。长宁道袍防风，你换了，便感觉不到寒意了。”
　　想不到道袍还有如此妙用，程景想了想，没敢接顾恒的外袍，只感激道：“那就麻烦师兄了。”

　　顾恒也不介意，收回手道：“没什么，这本就是我应尽之责，你初来长宁，若是有不习惯之处，尽管告诉我，不要客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恒觉得这个新来的小师弟虽然健谈，但言语动作间却总是有意无意透着股生分劲儿，仿佛是冷眼见过了世间太多悲欢离合，炼就一副铜肠铁骨，见了谁都礼貌疏离地恰到好处。
　　可程景不过十几，正是不识愁滋味的年纪，肚子里又怎么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定是自己多虑了，顾恒心道。

　　夜里天凉，又念着小师弟衣裳单薄，顾恒带程景在饮露峰上绕过一圈之后，便朝准备好的屋舍走去。恰逢一片彩云挂了新月，脑袋顶上暗了一片，程景抬头，却看见一只孔雀振翅划过夜空，正往饮露峰飞来。
　　这孔雀比平日里见着的个头大些，浑身羽毛散发着莹莹绿光，在雪月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赏心悦目。爪尖上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方盒子，见了顾恒，大孔雀清鸣两声，紧接着盘旋而下，正落在饮露峰一块空地上。

　　飞在天空中时看不出来，待落了地，程景才发现这孔雀比想象中个头要大一些，足有一人多高，尾羽伸展开来比两个程景加起来都要长。落了地，孔雀把方盒小心翼翼地往顾恒面前一推，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好奇地打量着程景。

　　接过方盒，顾恒微笑着道了一声“多谢”。
　　听罢，大孔雀朝顾恒微微一点头，便振翅飞离了饮露峰，翅膀卷起的寒风分毫不差全都扑到了程景脸上。

　　“孔……孔雀精？”待孔雀飞走了，程景才从惊诧中回过神来。

　　“恩，妖族。”顾恒淡淡道，仿佛对此已经司空见惯，“白芷师叔从小养在山上的。”

　　“养……妖族？”程景更惊诧了，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还是只能从有限的词汇量中挑出一句“厉害呀”来表达自己的惊讶之情。
　　传闻妖族多傲，他们修炼不讲道法机缘，全凭一身天赋本事，也正因如此，天上地下他们只屈服于比自己强的人，最看不起满口假仁义道德的仙门世家，长宁居然能驯服一只孔雀妖充当信使，当真是奇闻一桩。

　　顾恒把盒子打开，一阵清香便迎面扑来。
　　“没你想的那么厉害。”顾恒道，“此雀名为飞翎，是白芷师叔某次下山云游时带回来的。虽为妖族，飞翎却没开灵智，与一般孔雀无二，顶多是体型比别的鸟大些，没什么稀奇的。”顾恒说着，将盒子里东西一件一件摆出来，在空地上摆了一小溜。

　　“这是什么？”程景问道。

　　“白芷师叔送你的拜师礼，还有那些也是。”顾恒说着，引程景往前看去。
　　只见不远处有个小石台上，台上还放着两堆东西，顾恒指着其中一堆道：“这些是掌门师尊给的。”又指了指另一堆，“这是顾师叔送的。”
　　掌门师尊给的多是经书和剑谱，书的侧封上细心写好了备注，程景修炼到什么境界该读哪本全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着实有心。而顾峰主送来的皆是一小瓶一小瓶的丹药，中间偶尔夹杂了几张道符，鬼画一般的符面，也不知道有什么效用。

　　顾恒在里头挑挑拣拣，选出几瓶来塞到程景手里：“这几瓶你先拿着，都是强身健体洗髓淬气的丹药，练功累了就吃一粒。顾师叔炼的都是好东西，外头三百灵石都买不着一瓶。”

　　“这……门中还制丹药外卖？”程景目瞪口呆。

　　“这是自然，长宁仙门这么大，门中弟子众多，总要吃饭的嘛。”顾恒说得一脸理所当然，“顾师叔在炼丹制药上造诣极高，他炼的东西外头都抢着要的。”

　　……程景突然觉得长宁仙门没有那么仙了。

　　“还有白芷师叔……”顾恒说着，低头看向地上。
　　孔雀带来的盒子不大，能装的东西倒是不少，小方盒一个个铺陈开来，足有二尺见方。盒里传来阵阵香气，一个接一个地将其打开，程景和顾恒两个人都傻了眼。
　　只见里头瓜子花生核桃果仁应有尽有，最后一个盒子里还装了一副雀儿牌，可见白芷师叔打心底里觉得饮露峰严重缺少娱乐活动。

　　这……顾恒将东西往程景怀里一塞，道：“留着练功无聊的时候吃吧。”

　　程景抱了一堆坚果站在冷风中，活像个丰收的仓鼠。看着程景这样，顾恒却是心情不错。将东西分门别类安置好，顾恒大手一挥：“走吧，回去睡觉。”

　　还有个主角怎么还没能出来呀，我好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