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绿度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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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人面前铺着一锦缎，右手旁是一光滑的石面，石面上整齐罗列五颜六色的颜料，色泽很鲜，颜料里隐隐似淌着闪闪的金粉。
越罗在铄金城内看人在白丝绸上作过画，这种画被称之为唐卡，要画出这种画比较步骤极其繁琐、用料也是异常珍贵。所用之料皆是用孔雀石、松石、珊瑚之类的矿物宝石和着蓝靛、大黄等植物研磨而成，这种颜料画出的画哪怕历经百年画作也不会褪色，依旧明丽如新。
那突然冒出的僧人忽地抬起头来，对着越罗浅然一笑，他眉角处有三条肉疤延伸至额角似被野兽利爪所伤。
“檀越不妨走进些，也许能看到你心中所求。”
那画布上像是有什么在召唤越罗，她似被蛊惑般往前走去。
画作上部是一拿着净瓶的观音像，他背后是一圈金色的光晕，神色慈悲，观音像只有半截，到了画面下端，绚丽的色彩戛然而止，只剩一片空白。
僧人用了只极细的毛笔蘸了金液为观音像描金线，那金线勾在画布上像小溪般脉脉流动，画布好似变成了倒映着万物的潭水泛起阵阵涟漪，倒影中的观音像活了过来。
越罗看见一滴泪从观音脸上滑落，那滴泪坠下画布下端，所到之处，浓丽色泽随之涌上画布，泪珠后是匍匐的渺渺众生，一朵曼妙莲花从画布底端破土而出，泪珠轻柔得飘摇，落至莲花底部。
泪花四溅，泪水里生出一个人的四肢来，是个面目秀美的女人。
她全身翠绿，头戴宝冠，披着天衣，身着重裙。她先是仰望上方的观音像，对她轻声呢喃道 “请不要难过，我将做你利乐众生的助伴，救度无数的有情。”而后，她蜷起身躯右腿向下伸展，似要跃下莲台救助苍生。
“这是绿度母，为观音怜爱众生的泪珠化出，救度天下有情。”
僧人明明就坐在对面，那声却虚无缥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越罗一个眨眼，在睁眼时她已不在那寺庙而是置身于一片广袤天地，荒野的风“呼呼”得刮着，刮来一阵阵“呜呜”的哭声。
她往旁看去，僧人已不见，身旁全是跪在地上哀哀哭泣的人群，面容氤氲成一片看不真切。
她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抬起头来，那绿度母从莲花下跃至她身畔，从高处俯视她。
“苦难的人啊，你所求为何？”
绿度母的声音宛若天籁，越罗抬头看着绿度母，绿度母怜悯得注视她，好像在她身下的不是万万个陌不相识的信徒，而是她亲生骨血。那目光似是一双温柔的手，它缓缓伸入越罗体|内将她的外皮一层一层轻柔剖下，露出那颗跳动的真心。
我所求为何？
越罗不禁问到自己。
她走时长灵大人对她的叮嘱，让她解救天下苍生，这该是她的所求。
她已多年未回到故土，京都是怎样的繁华都快全然忘记，再次踏上久别的故土，这该是她的所求。
她目睹过太多生离死别，让他们早入轮回来来生美满也该是她所求。
越罗俯下身，嗓子眼好像被一团血污堵住，半晌才沙哑出声。
“我所求，苍生与我无关。”
是了是了，这才是她真正所求。
不论梦里梦外，她身置何处，年幼时长灵大人对她所言都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她背上，她累得汗水涔涔，血泪潸潸全身经脉都快绷断，依旧梗着脖子硬扛不敢放下。
她承不住也受不起。
“允。”
越罗听到头顶的绿度母说道，她身体里涌出无数血线，每一根血线都连着一看不清面目的人。她的血液在其间涌动，输送到每个跪着的苍生。
绿度母素手一挥，手下厉风宛若一把大刀，将这些连接着越罗和众生的血线齐齐砍断。
越罗听到一声声凄厉的尖叫，没有血液供养的人皮肉疾速坍塌着须臾间变成一把干尸，他们朝着越罗的方向颤巍巍的伸出骨手口中念叨着“救我，救我。”
那声从细弱到尖利，染上一股滔天的恨意，冲着越罗咆哮道“你为何不救我！”
越罗跌坐在地，人群中有许多相识的面孔，越罗看着他们层层叠叠得倒下的人群变成一排排尸浪，惨叫声不绝于耳将越罗团团裹住。
“不不不！”越罗惊惧得摇头。
她爬上前抓住绿度母的脚踝，“这不是我所求，这不是我所求！”
“这是你亲口所说，怎么不是你所求？”绿度母慈爱得抚摸着越罗的头颅。
“我不曾要他们死！我没要他们死！”
“我的孩子，”绿度母指腹摩擦着越罗的面庞，“这便是他们既定的命与你无关，他们本就是要死的。”
“不，”越罗攥住绿度母的手，全身战栗不已“不，求您…”
若是这样，这些人和被她害死了有什么两样！
“舍不了自己救不得苍生，救得苍生救不了自己。鱼和熊掌你只能选其一。”
越罗跪在地上，拳头因用力过度都泛着白，良久才出声“…我选苍生。”
话音刚落，绿度母和尸骸布满的荒野都似风般消散。
荒野的风停了，耳边是转经轮发出的“叮当”的声响。
越罗在抬起头，对面端坐的还是方才的僧人，方才像是大梦一场，她一直待在原地未曾移动。
僧人细致得勾完最后一笔金线，将毛笔放在一旁，唇角带笑“檀越是心中装着大爱之人。”
画作已经完成，莲台下有一站着泪水涟涟之人，那人面容分明就是越罗。
越罗苦笑。
什么大爱？
她不过是怕这怕那，不愿意承拯救苍生的重任，可更担不起让众人因她而死的罪责，不敢不救罢了。
“你是何人？”
何人有这般笔下生佛的神力？
越罗刚问出口，外面传来一声低沉而威严的乐器的声响，那是铜钦穿响的声音——圣婚就要开始了。
越罗急忙往外跑去，隐隐听到僧人念到“愿佛光普照。”她回头看了一眼，僧人已不见踪影。
越罗跑回山妻所在的卧房时，众人都已准备出门上轿了。
央金看着越罗前来松了一口气，小声拉着她到一边道“你去哪儿了，我以为你逃婚了呢。”
“走一走的迷路了，我们快些出去吧。”越罗拉着央金正准备往外走，她瞥见屋内的一角忽地瞳孔一缩。
“那画的是谁？”
央金顺着越罗手指的方向看去，屋内墙上刻着一副壁画，一僧人正垂头作画，额角处有三条肉疤。
“你才看到啊，这是六世□□额尔德尼，他手下毛笔是他自己剃下青丝所作，相传他本是商队之子，一日跟随商队从玉玢雪山经过时遇到狼群，狼群杀了商队除他以外的所有人，他那时还不足三岁，额头被狼爪抓伤，鲜血流在地上汇成一□□。当时录胚司中都得到天兆，知晓灵童将在雪山出现，连忙派人搜山，当众人找到他时，狼群都匍匐在他脚边，而他双目紧闭，一人盘腿端坐于□□上。”
“那他现在可还在这录胚司中？”
央金想了想，“一百年前六世□□便坐化了，不过肉身应该还供在这录胚司中。”
越罗脸色一白。
央金听到铜钦的声响越来越大，拉着越罗走到外面。
九位山妻被抬出了录胚司，甫一露面便激起了一阵阵的欢呼声，前来观礼的人群连绵数里，整个铄金城上空都飘着五颜六色的彩旗，醇厚浓烈的酥油味在楼阁间四处蹿走。
姑娘们今日是被当作整个铄金城疼爱的女儿出嫁神明。
楼梯两侧排列着两排铜钦——铜钦形似牛角，却有两人那么长。越罗被抬着从中间走过，看着两排黑洞洞的管口，浑厚悠长的声响从里传出，震得她脑袋都“嗡嗡”作响。
前方传来几声鸟鸣。
人群欢呼嬉笑得分出一条道来，两队色彩鲜艳的雄孔雀昂首挺胸得走来，骄傲的孔雀高昂着头颅，身后尾翎开成绚丽的大屏。数个画屏排成两列摇晃着，孔雀岔着大步踏来，队伍最末端是只硕大的白孔雀，它背上坐着一戴着面具的人。
面具刷着红漆，两目点上明黄色将来人面部罩了个严严实实。
来人身上戴着一串串硕大的佛珠，身上披着白色的丝绸，身后背着一把金弓——他是戴着神明面替神明接亲之人。
白孔雀双翅一展，飞至半空中，来人将背后的金弓抽出，拿出一截冰枝来，对着山妻的方向便是一箭。
冰枝“嗖”得一声破空而来，在空中忽地裂成碎片，似星光一般流淌而下。
接亲的礼算是成了，山妻被抬着跟着那人往玉玢雪山走去。
越罗一直用余光扫过人群，想看鬼面人在何处可看了半晌也没找到他们。
雪山下候着一乐队，他们拿着牛角琴，甲铃，扎木聂一看到接亲的队伍前来立马摇头晃脑得开始奏乐。
僧人们把山妻们抬到山脚下就退到一边，越罗正欲转头问道接下来做什么，双脚忽地一抖，不受控制得往轿下走去，她们并未穿鞋，只是用布将脚包上，双脚陷入冰雪之中，寒意夹着痛意直往头顶上冲。
可那双脚像是成了什么独立的个体，自顾自得往雪山上走去。
越罗往旁看去，另外八人不知道是自愿还是同她一样是被迫走上雪山。
先还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越往上走这股寒意又陡然转成了灼痛之感，在往后已经全然感觉不到双脚的存在了。
前面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疾速往她们的方向冲来，走近些才看到，是那群雪山狼。它们竟没让雪崩给全歼了，此刻闻者味儿来赴这场华筵。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绿度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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