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擒金》阿波mi

55、转经轮

　　录胚司从雪山下来后便紧锣密鼓得开始筹备圣祭，铄金城中间便是录胚司，全城所有的适龄未婚少女都聚集在一起了，就连越罗这个行舟客也不例外，周围的少女各个穿着色彩艳丽的团花长袍，乌黑的长发梳成数股油亮亮的辫子，头上戴着马尔顿——马尔顿是铄金城姑娘成年礼上佩戴的一种发套，用布或绸缎织成，上面缀着许多银盾珊瑚，纷华靡丽。

　　少女们被家人们团团簇拥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全是兴奋于雀跃，她们捧着胸前的嘎乌念念有词，祈求上天能被选为山妻——这嘎乌实际上就是一小佛龛，是铄金城人的护身符，一般用金银铜制成小盒状，形状各异，不过女孩的嘎乌一般又大又圆，上面镶刻着玛瑙松石，佩戴于颈上，里面侍奉着小佛像，或是印着经文的绸片，都是活佛尸身血水和泥做成。

　　在一片虔诚的诵经声中，双手环胸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打盹的越罗显得尤为打眼。
　　正在这时，录胚司紧闭的木门向两边推开，从里鱼贯而出一列穿着袈裟的僧人，中间那个披着镶有缎子的坎肩。
　　“众位檀越为山神而来，尔我等将遵从神意选出九位山妻。”

　　“九位？”越罗正惊诧着，身后传来鬼面人的声音。
　　“我同你说的你记住没有？”
　　越罗一边看着那些僧人排成一线，拿着小的转经轮摇晃念经，一边同身后的鬼面人说道。
　　“记住了，找转经轮是吧？”

　　“你要把转经轮上那六人的名字擦去，不然他们永远是这爱岛之人，一生都无法下岛，圣婚时是录胚司戒备最为松懈的时候，到时你……”
　　两人正说着，却听人群中一阵惊呼。

　　最中间那僧人紧闭双眼念叨着什么，手中一直摩擦着的红菩提手串忽地从手中跳脱，飞入半空，金线断裂，菩提手串绷断化为独颗四散得射入人群。
　　菩提子忽地停住，从红色硬壳里伸出一芽来，嫩芽不断生长，开出重重粉色花瓣，须臾之后便有九朵菩提花绽放于九位少女的头顶。
　　而其中开的最大最繁茂的一朵正好停于越罗头顶。

　　菩提花轻柔得从半空落下，恍惚间似是有一道手的虚影闪过，缱绻得替她别在发鬓间。
　　当地人都说这是神明的手。
　　越罗伸出手摸了下发间的菩提花想道：这下好了，省了还要想如何混进去。

　　周围都是汹涌嘈杂的人声，被选中的姑娘的亲人们留着欢喜的热泪拥抱着彼此，有好几个还对着玉玢雪山的方向长磕而下，似乎他们的女儿不是走向死亡，而是迈入永生。
　　越罗转过头去对着鬼面人说道“我的夫长们，就先拜托你了。”

　　她蹲下身子视线刚好与奉荒齐平“奉夫长，八六子就拜托您管着了。”
　　“为什么让那个大力女管我啊！她又不是我娘…”八六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咋咋呼呼道，忽地一拳打在他脑门上。八六子立时被打蔫，蹲在地上抱着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说了我叫奉荒。”
　　奉荒年幼早熟，虽不知道越罗要去干嘛，但很是郑重得点点头。

　　这时站在前面的僧人开口道“诸位山妻还请随我入内。”
　　姑娘们纷纷擦干了眼泪站成一排，越罗走在队伍的最后，待姑娘们鱼贯而入后，录胚司的大门又缓缓闭合，鬼面人从那还未关实的门缝中，窥见越罗忽地扬起一手挥舞着做别似是在让他们不要担心。
　　门缝终还是合实了，鬼面人却没走，眉头紧锁盯着木门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八六子和奉荒好好得不知为何又掐了起来，他才回过神，一手拽起一人来，领着各位小萝卜头和一个迷茫不安只会问着“连君呢，连君呢”的青少年往外走去。
　　“她可是把你们托付给我了。”

　　从山妻们进山到最后圣婚一共要准备三日。
　　甫一进去，越罗本就想找到鬼面人说的篆刻着众人名字的大转经轮，可没想到这圣婚虽面上是嫁给一个虚无缥缈的神明，一嫁还是九人一同嫁入，可比起一般的凡间婚礼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了给神明九个纯洁无垢的新娘，越罗连同另外八人不仅每日要抄摘经文，每日还要在堆满了各式药材的木桶里浸泡四个时辰，越罗皮都快泡皱了，怀疑这放入桶里的不是什么药材而是佐料，待三日后她们九人便被完全得腌入味，送上雪山，那豹子吃着正好。

　　九位山妻之中有一位叫央金的姑娘，是九位之中年龄最小的，今年才刚满十四，脸儿圆圆的，腮帮上挂着两块胭脂似的腮红，当她看着你的时候黑釉的瞳孔像镜子一样倒映着你的身影，央金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每日像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姐姐”“姐姐”得喊个不停，很难有人不喜欢这么个开朗美丽的姑娘。

　　越罗也不例外，她时常隐晦得问她真愿意为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神明就此断送自己的未来吗？
　　每当这时，央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得，疑惑得看着越罗“为何不愿意啊，能献身雪山，和雪山融为一体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

　　越罗看到她虔诚的眼神，闭着嘴不在言语。
　　很快便到了三日的最后一日，侍女们鱼贯而入，将山妻长长的乌发编成辫子，施上白粉，描黑秀眉，细致得在唇上点上朱赤色的口脂，名为巴珠的头饰镶满了硕大的玛瑙、琥珀、珍珠、彩玉和金银，沉甸甸的巴珠戴在姑娘的头上却也压不住一屋的殊色。
　　梳妆好的姑娘们个个顾盼生情，明艳动人。

　　都说山神只会选铄金城内最美的姑娘。

　　侍女们接连都出去了，山妻们都坐在房内念经祷告，等待着婚礼开始。
　　越罗悄悄得从里溜了出来，戴着一身沉重的奇珍异宝，像是一羽毛艳丽的飞鸟，“叮叮当当”地窜梭于屋檐上。

　　转经轮所在的位置并不难找，它位于录胚司最高的一座寺庙里，四个屋檐似引颈高歌的天鸟。
　　越罗四下张望无人从里翻了进去，甫一进去，就被色彩浓郁的装潢迷花了眼，寺庙里金子做地，似提了所有色彩最浓稠的一处在金面上肆意挥舞，这般繁多的色彩组合下画面却奇异得并不显得杂乱。

　　寺庙正中是个巨大的金佛，那佛像生着好几只手慈爱得看着越罗。
　　越罗绕过金佛往里走去，走廊两旁都排列着数个神色各异得佛像，有的双手合十笑得和蔼，有的一手拿刀横眉怒眼，有的举着鼓乐似在纵情音乐。

　　越罗往前走去，前面是一排旋转的圆柱形的物体——这便是鬼面人说的那转经轮。

　　单面的窗户打开着，迅疾的风从窗户涌入，将一排排转经轮推动，发出“呼哧”的声响，那转经轮单个有越罗那么高，表面分为三层，上层和下层篆刻着一些六字真言，而中间则是篆刻着人名这都是已经死去的铄金城内的人。

　　但越罗要找的不是这种转经轮。

　　这七岛的居民分两种，一种是土生土长的，被肉身孕育长大的生物，一种便是木莽莽他们，从那面卷来，分体后被胚木养育，从木头上长出。
　　这录胚司的转经轮也分两种，一种是正转，便是眼前这些转经轮，上面雕刻的是死去的铄金城内的人，为的是为他们洗清罪孽，消业增福，而另一种是反转，上面会自动篆刻从胚林生出的人或妖的名字，这是要让他们早入七岛的轮回中去。

　　入了这七岛轮回，便成了七岛人，越罗要做的就是消去转经轮上他们的姓名。

　　数不胜数的转经轮不知疲倦得旋转着，又走了好一会儿，越罗又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一个硕大的转经轮悬于泉眼之上，转经轮上横着一金棒，金棒上是一铜铃，转经轮每旋转一圈，金榜便击打一次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越罗蹲下去，泉眼涌出的水凉的刺骨，还带着未消融的冰碴，地面被凿成一圈一圈往外扩展的圆形，泉水在里面循环往复得奔腾着，转经轮下接着一木轮，木轮置于冰水之中，水流流转推动转经轮。

　　转经轮很大，越罗垫着脚尖，从上往下确认着名字，看了好几圈总算在底部找到了木莽莽等人的名字。
　　比起其他人名，这几人的名字篆刻得尚还比较浅，像是用毛笔新勾上还未来得及篆刻。

　　她拿出怀里揣着的一排木管，底部刻着小字，里面装着六人的血液。
　　越罗指头蘸上血液，一点一点擦拭着血液对应之人的名字。

　　转经轮金面吮吸着血液，字迹渐渐便浅，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越罗松了一口气，正想离开，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后传出“檀越为何前来？所求为何？”
　　越罗应声看去，就在这反转的转经轮正后方，盘腿坐着一僧人，他半身俯在案桌之上，看不清真容，一手拿着一毛笔似在作画。

　　越罗一惊，她分明没听到任何声音，那人是何时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