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擒金》阿波mi

42、破海面

　　镇上的人很快就被门徒们杀光了。

　　剩下的便是平日朝夕相处的同伴。
　　越罗骨鞭已沾满了鲜血，她紧紧得拽着，面前正站着柳川。

　　“柳川，我……”
　　越罗还没讲完，柳川就开口止住了她。

　　他似是往常一般摸着自己胡子拉碴的下颚笑得一脸憨厚，“我也太没用了，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啊，回去你可别给我夫人说我死的这么窝囊，你得跟她说我是跟那蚊道人大战三百回合最后才壮烈牺牲。”

　　“还有我那孩儿的姓名，幸好我早想好了，你跟她说男孩就叫柳鼎，女孩就叫柳平安，平平安安的就是最大的福气，你觉得怎么样？”

　　越罗的嗓音嗡嗡的，半晌道“……不怎么样。”

　　柳川爽朗得笑了两声“大老粗一个，书读的少。你也不至于丧着个脸吧，小姑娘家家的得多笑笑，你要是我女儿我真得愁死。”
　　说着，他拿着他的赤炎金刀，黑袍一甩似大鹏展翅般，威风凛凛得转身往后走，好似要前去斩妖除魔，好似他的亲人都在另一端笑逐颜开地等他回来。

　　身后乌压压的站了一片，全是此次失了记忆的门徒，他们神情肃穆手握兵器，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这些人忽地单膝下跪，对着木莽莽握拳道“我等无用，无法在同总长一道护我人族，斩杀妖魔，还望总长能带着我等遗志，擒下这天光！”
　　“我等家属还望总长照拂一二。”

　　木莽莽本就被烟火熏坏的嗓音更显得干涩难听。
　　她拿起长刀，利落得划破掌心，鲜血濡湿了身前的土地，木莽莽掷地有声道“我木莽莽在此立誓，若此番能活着回去，诸位亲人便是我木莽莽的亲人！只要我木莽莽在一日，定保诸位亲人一日！”

　　众人齐齐双臂伏地行大礼，喊声震天“多谢总长！”

　　这些人齐齐起身，拿着手中兵器毫不犹豫地自尽。
　　蓝光飞舞，鲜血四溅，整个天地却鸦默雀静，听不到一人呼痛的声音。

　　早在入浮擒金的第一日他们便设想了此日，立过誓赌过咒，无悔亦无怨，都是铮铮儿郎，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痛没受过，千难万难都捱过来了不过死而已，有何好哭的？

　　可在一旁看着的人早已是泪流满面，这些人皆是为了他们生而“死”，皆是为了整个人族英勇赴死。
　　越罗眼睛瞪得老大，眨也不眨得看着众位。

　　这位抹脖子的曾抢过她饭，那位捅肚子的时常过来嘲笑她是个黄毛丫头，还有最后那位死前将手上的妖臂砍下的，平日里最是惹人烦，多次当面挑衅于她，还当着众人的面侮辱她让她去愁仙巷找个好营生。

　　说起来都是一群嘴臭脾气怪异之人，平日的龃龉都累积到恨不得对方出门就天降大雷，劈得他里嫩外焦。可为何真到了这一刻，心中却酸胀得难以忍受。

　　柳生还冲她扬了扬手，下一秒就举起大刀割颈自尽。
　　越罗一阵颤栗，一只大掌温柔得落至她肩头，山连天看着她眼神中全是怜悯“可以哭的，想哭就哭吧。”

　　山连天壮硕的身形似大山一般给了越罗无限的安全感，可她还是死死得撑着眼皮，她不能哭眼泪会模糊他们的面容，她要将他们所有人的音容面貌详尽得刻在脑海之中。
　　宇宙洪荒，岁月苍茫，人是何其的渺小无助。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记着他们的身影，让他们这人间多留下点印记，不算白来一场。

　　直至最后一个人化为漫天蓝光，远方忽然传来巨浪翻滚的声响。
　　越罗一抬头，百丈高的巨浪再次出现在浮萍镇上空，似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庞大怪兽，越罗还不及反应就被浪头一个重击。

　　齁咸的海水从口鼻处强行灌入，鼻道食道都似被火灼烧一般，水下的激流将越罗卷入漩涡之中，山连天紧紧得拽着她的手，巨大的六翼在水下扇出一串串气泡，想把她往上拖。
　　越罗喉咙一阵发痒，终忍不住咳嗽出来。

　　“喀，喀喀。”
　　没想到越罗竟听到了自己的咳嗽声，她睁开眼，将胃里的海水都吐净，她整个人似浮木一样飘在海面上，她举起双手，双手已被泡得发白发胀，一掐手心都能挤出水来——原来从他们入这浮萍第一天起，他们便被泡在这水里。
　　乘黄身上的轿子还未取下，焦急得在门徒间低飞打转，用头拱拱那人，又用蹄子轻踹着这人的脸庞，越罗是第一个醒来的，一大群乘黄立马喜出望外得将她围拢，亲昵得用头蹭她。

　　“幸苦你们了。”越罗顺着乘黄的皮毛安抚道。

　　越罗抬起头四处打望。
　　眼前的才是真正的浮萍镇。

　　远处的阴山已被海淹的只剩尖尖一点山头，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绿光——那是一群幽鴳的双眼，正看着这些人惨死欢呼雀跃。
　　众多绿光之中夹杂着一双幽蓝的双眼——那披着灰裳的穷奇矗立于一堆喧闹的幽鴳之中，凝视着越罗，过了片刻，他的身影才消失不见。

　　越罗回过头，海面上跳跃着冰蓝色的光点，它们浩如烟海四处飞舞着，海面静静得映照着他们跃动的身影，似是星河婀娜，美轮美奂。
　　浮萍镇就在这泛着涟漪的海水下方，海水很深，一眼望不到底，海底黑黑的海似乎是一团淤泥，浮萍镇已被昆布海草掠地侵域，已变成腐朽的灰绿，镇中心伫立着一棵硕大的血珊瑚，枝干苍劲盘旋似已有百年。

　　原来百年以前，浮萍镇便不复存在。

　　“喀喀喀……”
　　“喀喀喀……”
　　咳嗽声渐起，漂浮在海面上的门徒们都一一苏醒，看着眼前的景象大惊失色。
　　他们在浮萍镇的三日原来真的只是一个过于逼真的梦境。

　　“周至永！黄岳！”
　　“原非曳！”
　　还有不死心的想要找那三百多号自尽的人。
　　有一水性好的钻下海底，浮上水面大喊道“我瞧见他们了！他们就在这底下！”

　　越罗望水下看去，淤泥中浮现出若干个人影。
　　众人纷纷喜出望外，就要下水捞人。

　　越罗眉头一蹙，总觉得这些人影十分的古怪，浑身似被海草裹住，身边总飘着一些枝枝丫丫的东西。
　　“别下去！”木莽莽爆喝一声，可已来不及，大伙都被这劫后余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得就要将他们出生入死的兄弟给捞上来。

　　忽然海面波浪振荡一下，海底传来似野兽一般嚎叫的声响。
　　蓝光似惊鸟般四处逃窜，那些海底的人影蓦地伸出无数似章鱼触手一样的躯干，将周围人群挨个或穿刺或将其紧紧勒住卷入海底淤泥之中。

　　“快上乘黄！”木莽莽吼道，自己却一个猛扎似箭般刺入海底，挥舞着大刀将那些触手砍断。
　　海底众人惊慌失措逃窜着，卯足劲儿往上蹿。
　　越罗已跳到乘黄上，她往海下一看，双腿勾住乘黄，整个身子悬空，伸出手喊道“快点！在快点！”

　　海面下是一个拼命往上游的门徒，他挥舞着双臂使劲往上蹿，身后是一根势如破竹的触手。
　　门徒的手已搭在越罗的手上，越罗松了一口气手臂一绷就要把他拽上来，没想到忽然一股大力，这触手也勾着门徒的脚了，越罗被猛地一拉，眼看着就要坠下海去。
　　一双大掌牢牢地将其拽住。

　　山连天将两人都拽上乘黄，对着越罗说道“小心些。”
　　说着也是一跃，游向海底。

　　越罗将几个轿子都砍断拆下，四散的乘黄纷纷去捞人，海面波涛越来越汹涌，好些触手已蹿出海面，露出个尖头尖脑的头部，似鬣狗般四处游荡寻觅猎物。

　　“起！”越来驾着乘黄又升高些。
　　海底巨兽咆哮的声音愈来愈响，浪花激烈扑打着，一个黝黑的庞然大物破开水面。
　　门徒们纷纷大惊，“这是个什么妖怪！”

　　这海妖几乎和旁边的阴山一样大，它身上还挂着淤泥，似一团烂肉拼合而成，表面肉瘤此起彼伏，十七八个血红的眼睛四散在脸上，它身下是一团盘踞的触手，更为可怕的是每一条触手上都长着一个人。

　　每具人身成了新的触手的培育地，从胸脯中又生出无数新的小触手。
　　“这难道是海蜘蛛？”严格来说，海蜘蛛并不在妖的范围内，它是东海鲛人所圈养的宠物，永远不会开灵性。

　　“越……越罗。”
　　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越罗应声望去，瞳孔猛地一缩。

　　唤她的人正是柳川，他还未死，一只触手似长在他后背将他掉在半空，胸腔处数百根小触手似一窝滑腻小蛇蠕动其间，将胸腔翻的血肉模糊争先恐后得汲取养分。
　　越罗心跳一停，大脑登时一片空白，她一踏乘黄背，飞身提鞭而上。

　　数不胜数的触手从海面刺出，似蛛网般将她层层裹住包成密不透风的圆球，下一瞬，圆球内亮起一道道剑光，霎时见，圆球被砍成长短均匀的肉块，“哗啦啦”得掉入海中。

　　越罗刚从圆球中破出，更多的触手铺天盖地的涌上，越罗鞭舞得密不透风，一剑斩下柳川身后的触手，吹了个长哨，乘黄从天空急速下坠，吊住越罗的衣领就急忙上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