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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九里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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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看着他那狼狈相,哈哈大笑“这就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去天上的罗大人吗?如今怎么和狗一样,在地上趴着呢,我娘当初还总是跟我说‘石街的罗宝生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不得了’,没想要这孙子灰头土脑得自己又回来了,还缺了一条腿。就这还想当天上人呢,怕不是当年狗叫学得好,讨到那些天上人欢心了吧!”
这世上若是有什么事能比在洪平营金榜题名更加畅快的一定是亲眼目睹别人跌下神坛,若是这个人还是自己从小听到大的传奇那便更是畅快了。
什么天上人?现下不过和条狗似的趴在自己脚边。
洪明越想越得意,他双目一转,忽地一恶计涌上头来“你们看看给别人罗小弟弄的,脸上全是泥巴,还不快给人洗洗。”
旁边几人一愣,不知道他这突然的“大发善心”是整哪一出,看他脸上表情不似作伪,便犹犹豫豫得拿个手帕要给他擦拭。
“你们这几块破布也不怕把罗小弟擦破皮,让开!”几人让出一道来,洪明走至罗宝生面前,一撩上衣,解了裤头露出半个屁股来。
稀稀拉拉的腥黄尿液从罗宝生头上一路蜿蜒下来。
那几人笑得前仰后翻,对洪明这个突发奇想推崇备至,一会儿夸到“还是洪哥的脑瓜子好使”,一会儿又让罗宝生还不快谢谢洪哥这么屈尊纡贵得给他洗脸。
忽地一阵风声穿过,洪明“啊”得叫了一声,他捂着肩膀往后看去,一个半大小子双目圆瞪,正拿着木弹弓对着他。
“你们这些坏人不准欺负罗叔!”
“奉家那老幺,不就前个月你看上那妞他弟吗。”
“你说奉瑶?”
那人怪笑两声“未来小舅子,你不得讨好点,在说他家奉老三可有造化了,带着三个妹妹上去了。”
那人手往天上指了两下,洪明十分的不以为然,嗤笑道“上去又怎样,这后面这个不是上去又下来吗,连狗都不如。”
洪明将裤子一提,扯出一个笑来“我们怎么会欺负你罗叔,大伙闹着玩呢。”
“你撒谎!谁一起玩会把尿浇在别人头上!”奉龙人小,但也不是傻的。
“我们也觉得不好啊,可你罗叔非要我们这样,你罗叔都求我们了,我们也不好拒绝吧,”洪明睁着眼睛说瞎话,还仗着铁灯笼的灯照不到脚上,暗暗得将脚踩在罗宝生手上碾磨“你说是吧,罗小弟?”
半晌,奉龙才听到一个虚弱的嗓音“……是。”
奉龙一听声音又拿起木弹弓来“你一定又是偷偷欺负罗叔了!”
奉老三就惯爱使这伎俩,每当母亲训她的时候,她嘴上说着下次不会在打他了,手上却挑母亲看不见的地掐他。
“唰”得一声,一石子又“啪”得打在洪明下巴,这齐腰高的臭小子也不知哪儿来这么大劲,洪明听“咔哒”一声,一阵剧痛从下巴处传来,骨头打得粉碎。
洪明顿时也怒火中烧,下巴都张不开,口齿不清得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小瘪三!”
说着,就像奉龙冲去。
眼见着洪明气势汹汹得走来,奉龙声音有些发虚可还是站得笔直,“我三姐可是上服了!你若是敢欺负我她定饶不了你!”
“欺负你又怎么了,还你三姐,你三姐早丢下你们……”
话还没有说完,忽地一脚将他踢飞在地,洪明胸腔一痛,吐出一口血来,还没缓过气来,一脚又跺至胸口。
洪明胸口似有万钧,压得他眼眶暴起,奉荒面上风平浪静,可眼底像是暗涌流动“你同我说说,你想吃什么酒?”
“三姐!”奉龙怔仲一下才认出这突然蹿出的人影便是他三姐,蹦蹦跳跳得朝她扑来大喜道“你回来啦?!你怎么变得这般矮了!”
奉荒垂着头,看着奉龙扑闪扑闪的满是孺慕之情的大眼睛却不知作何表情。
“……七弟你们还好吗?”半晌她才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这“七弟”两字一出口,奉龙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从小奉荒叫他,不是暴怒狂吼“你这个臭小子”,便是中气十足全名全姓得叫他“奉龙”,整条巷子都能听到他姐的愤怒。他还从未听过她如此轻声细语得叫他“七弟”。
“什么好不好的?三姐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怪怪的。”
奉荒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还是木莽莽一掌拍醒她“留条命,先别把他踩死了。”
木莽莽心中对那妖怪说的话还很是疑虑,平白无故得他为何给他们线索,说不定杀了这镇上人反而彻底困死在此地。
奉荒一抬脚,这才发现脚底之人已经口吐白沫,双眼上翻,已经昏死过去。
满身尿味的罗宝生蹲坐在地,一双黑靴走至他眼下,他顺着往上看去,来人长身玉立,是个留着碎发左眼缠着纱布俊逸非常的少年。
木莽莽也在打量他,这人身上的衣布被尿淋湿了,紧紧得贴着他的躯体。
他并不虚弱,衣裳上隐隐可见他手臂肌肉的流线,虽已下服但也看得出他从未间断过平日的训练,这样的人就算少了一条腿,对付洪明这种泼皮无赖打十个还是没问题,为何却任由这几人几近侮辱。
而且更为古怪的是,木莽莽双眼微眯,不知是否错觉,她总觉得眼前这男人眼中好像很是雀跃。
一行人将罗宝生带回,可不论怎样询问他都一言不发,众人急得不行,甚至有的准备上刑。
门外,一同跟来的奉龙不停地质问奉荒为何要将罗叔押来,奉荒心里本压着事,被他这么不止不休得逼问,压在心上的石头倒是轻了一两分,取而代之得又是对着奉龙熟悉的火气。
罗宝生嘴角下撇,一副苦相“我并不知你们所说的梦境为何,我不过一个摆摊卖符的若有这般翻云覆雨的手段,又怎会被人欺辱至此。”
木莽莽本一直未曾讲话,听到这话她忽地身体前倾,逼视着罗宝生双眼“我倒是听到一个有趣的,听说你们这小镇时常有人失踪。”
这是她刚入店时,那老板娘拉着同她讲的。
众门徒都侧眼看来,不懂为何在这紧要关头,总长要提起这等无关系的事。
罗宝生目光一闪,轻声说道“若是照你们所说,我要将全镇人献祭,没必要多此一举在去杀人吧。”
木莽莽一笑,“有些特殊之人,借人之手不如自己亲自来,你说呢?”
罗宝生眼皮一垂,又成了个锯嘴葫芦,不论你是咆哮怒骂还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眼皮都不抬下。
窗外忽传来老板娘的惊呼声“这位大人,这可使不得,这树好好得长在那儿怎就把您给惹上了呢?”
一人正拿着铁锹将九里香挖起,花瓣扑簌簌得飘零在地,上哪儿都找不到开得这般艳的九里香,老板娘这是真心疼啊,劝到最后声音都隐隐得带了些哭腔。
越罗置若罔闻,最后一铲落下,九里香应声倒地。
她将坑底的土又刨了刨,老板娘惊叫一声“这怎么埋了一副人骨啊!”
众人一见越罗上来,避瘟疫似的躲在两边,只因越罗竟满脸坦荡,素手将那副骨架给提了上来活像手上提着的不是什么人骨头只是一个平常物件,她将骨架放到罗宝生面前,说道“你说你的蜚血是洪平营贵人给你的,其实是你杀人越货得到的,你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越罗想了很久,为何罗宝生会有黑袍,他未曾登顶,连甸服都没上,自是不会有黑袍,那便是他在浮萍镇中得到的。可谁会莫名其妙送给一摊贩黑袍啊,这黑袍几乎是随身之物更不可能被人偷去,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和这旁的发缕一样,不过是罗宝生杀了人之后留下的“纪念”。
死了人自是留有尸体,罗宝生家中他们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当时连屋外的土都全给翻出来了,在他屋宅的可能性很小。
罗宝生这人做事十分细致且谨慎,不过他又微妙得好像十分享受愚弄别人的过程,那般重要的木盒偏要放在最显眼的木柜处,那唤海咒也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就是用蜚血制成,却花言巧语让他们深信不疑这就是以毒攻毒之法。
黑袍的主人身份不凡又是个浮擒金门徒,他从前费了那般力气都不曾登上的位置只能仰望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如今却这么轻易得死在他手下,他不想炫耀一番吗?
他一定想。
他一定希望这浮擒金门徒一眼就能看到他们同伴的骸骨所在但却痴痴傻傻的察觉不到,有什么比天人楼正门外更容易让人看到吗?
于是,他甚至去小镇外专挖了一棵九里香的树苗,他让它扎根在白骨之上,用鲜血浇灌汲取尸体的养分,开出一树糜艳繁花,来来往往的门徒无一不为它驻足,无人不沉醉于它几乎滂沱的馨香之中,却无人知道这底下是他们的同伴的尸骸在嘶吼呐喊。
畅快至极。
木莽莽察觉周围的画面似开始缓慢的扭曲,木莽莽垂眸低声道。
“甸服天金十七年,丑队一列十人同午队监察一人下至荒服寻鲛人五十条上,后监察金昌府荒服东海浮萍镇匿,久寻未果。”
这是当年记载在案宗上的文字。
木莽莽为何会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这十人中恰有一人与她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