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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缝里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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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莽莽本想同她说这其中古怪,怎地她都离去这么多年了,这浮萍镇才过去一两个月,但看奉荒情绪如此波动中,嘴唇噙动两下,终是什么都没说。
自奉荒从奉家跑出,越罗几人打了声招呼忙不迭得从奉荒家出来。
柳川别看长得五大三粗的,胡须满面,标准“半祖”相,人却贼精,一出来便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大喘气道“刚刚真吓死我了,我真怕奉夫长一斧头给我砍过来,你说我们这什么运道,就抓个贼娃子抓到奉夫长家中!不过你还别说,奉夫长他那个弟弟啊,还真不可小觑,居然徒手接住了奉夫长一棒。”
柳川啧啧嘴,暗暗称奇“这可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大力家中皆力大。”
“什么大力家中皆力大,你别瞎编词。那奉夫长在气也不可能不知轻重吧,那一棍下去,小孩还能有命,肯定留了手啊。”朱明一道“你刚里面不是表现得很是大度吗,合着都是迫于奉夫长淫威?”
柳川像是被塞了一口酸瓜,脸皱成一团,伸出一指愤怒得指着朱明一“什么淫不淫的,太难听了啊。老朱,你也忒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你若不怕,刚刚奉夫长拿木棍时你躲什么?”
朱明一被他这么一说,面上有些挂不住,支吾道“我那是怕吗?我是敬重!”
两人认识颇久,甚至转为半祖都是一批的,一吵起来就互揭对方老底连条底裤都不留。
越罗本在旁饶有兴趣地听着,忽地觉得如芒在背,一股寒意倏得从尾椎骨刺来顺着脊背长驱直入。
她蓦然回头,黑黝的苍穹中密密麻麻一片绿光,仔细一看,这每对绿光竟是一双双苍绿的瞳孔,漫天的眼睛似是星棋罗布,带着明晃晃的恶意直勾勾得盯着她,那场景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越罗一时都忘了言语,被人冻在了原地。
肩膀忽地一重。
越罗一抖,转过头去,发现是朱明一。
“干嘛呢你?走一走的怎么忽地停住了。”
越罗只觉得喉咙发干,手臂全是鸡皮疙瘩。朱明一顺着她的方向往天空看去“什么都没有啊,你看什么?”
越罗诧异得回头,方才漫天的眼睛像是真的只是她错觉,天空明明昏暗如旧。
她把这件事同几人说了,几人俱是打趣她。
“这年纪轻轻的怎地老眼昏花了,全是眼睛太瘆人了吧。”
朱明一也拍拍她的肩膀道“你早些休息吧,这明日祭了山就要入境了,你这状态可不行。”
越罗听罢,也觉得是自己眼花了,也没再多想。
越罗一行回到天人楼,这都巳时了,一小二过来,说是有人找她。
越罗走到门口,才发现奉龙那小子。
奉龙蹲在一葱茏的九里香下,这九里香生的极好,即使长在荒服这么个终日不见天日的荒地上也生的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九里香花期正好,花簇如玉温厚,沉甸甸得压满枝头。风一刮,落英飘摇,淡淡的馨香直沁人心脾。
听小二说,这九里香还是之前专为着他们这些天上人栽下的,没想到长势极好,没几年树冠便盖盖如云,对比镇里其他长得萎靡不振的植被,也算是个奇迹了。
奉龙正在这花瓣雨下埋着头盯着地下的蚂蚁,见她过来立时又站好,摆出一副老成的面孔。
他递过来一个小瓷瓶,越罗犹疑地接过,打开上面的塞子,一股浓烈的药香混合刺鼻酒味袭来“药酒?”
奉龙点点小脑袋,别扭道“今日不是因着我让你白挨了一棍吗,娘让我拿给你的说是对不住,以前……奉老三也经常给我擦,很管用的。”
他顿了下,才支支吾吾得说道“奉老三……还好吧?”
“好不好不知道,吃饭也没看着她。”
奉龙被哽住,半晌才问道“……我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应该……”越罗看着天,以她所知晓的社交礼仪以及谈话准则衡量一下,才缓缓下了结论“不止有点,相当了吧。”
奉龙没等来姐姐春风细雨的安慰,反又被刺一刀,低着头不在言语。
“越是至亲之人,越是要珍而重之,每一场相遇上天早已订好了期限,过一天便少一天。也许只是一句无心之言,但也有可能你再也没办法纠正。”越罗说完自己都是一愣,这什么陈词酸调。
“你为什么偷别人刀啊?”
这刀是为柳川量身打造的,别人拿着还不如普通刀具顺手,这么大一把又卖不了钱,偷来干嘛?
“就是想要。”
越罗盯着他看了半晌,奉龙才扭捏道“我要是能把这刀舞动得话,我也可以上服了吧,和娘姐姐们一起。”
他眼神越来越飘忽“就能见着奉老三他们了……”
越罗一愣,猛地想起奉荒是怎么被门徒看上带走的,这奉荒不就是在左立人面前使大刀被发觉怪力惊人带走的吗?
她沉默片刻,用手弹了弹他额头“不管什么理由,你偷别人护身武器,你姐要是不在,柳川打你十顿你都该。”
奉龙捂着额头嘟囔道“护身武器,偷半天他还不知道……”
越罗看着奉龙离开,突然鼻子一皱四处嗅嗅。
路过的店小二看到她怪异的举动,不由得问道“……这位客人,您需要什么吗?”
越罗眉头一皱“你们这儿怎么总有一股潮湿腐烂的味道啊?”
那味道就像是鼻间被一坨烂泥堵着的,恶心的不行。
店小二讪笑道“不会吧,许是这山脚太潮湿了。”
本也只住一日,不宜再多生事端,再说了,这大家都住的她一个人抱怨这儿抱怨那儿的未免显得她娇气,越罗眉头一皱,回房就寝了。
越罗累极,几乎是闭眼就陷入了梦乡,迷迷糊糊中耳畔却传来一阵敲梆子的声音。
这浮萍镇竟还有打更人。
“咚!——咚!咚!”
一慢两快,已是三更。
敲梆子声渐远,哀怨幽长的二胡声不知从哪个无人知晓的幽深夹道升起。
阒无人声的黑夜传来一阵二胡声本来就够瘆人了,更别说那二胡不知是锈了还是路上随便找了一把废锯子拉弦,那声犹如一行将就木的老人,躺在棺材板里入土的最后伸出一只枯手,用他那破锣一样的嗓子发出对这天地最后一声嘶吼。
老天爷对他不太好,一辈子尽是妻离子散的惨事,这最后的嘶吼听着也不太温情,欲断又续,如泣如诉,凄厉异常。
雷打不醒的越罗生生被这催尿似的二胡声给吵醒。
她腾得从床上坐起,放在屋里的铁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黑暗似泥浆深深将周遭的一切都深深埋葬。
浮擒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许是怕荒服中人知道黑石用途后不在卖于他们,下至荒服后众门徒便不许使用手灯,只得用铁灯笼。
真黑。
越罗心想到,虽说下五服都没有太阳,但甸服的大灯柱把黑夜刺得乱七八糟,即便曾经在洪平营中也好歹能看出点轮廓,越罗伸出一只手来,果然看不见五指。
好在洪平营还开过“盲行”,简单来说,就是让学徒们盖住双眼,凭着其他的感官在黑暗中战斗,越罗睡时将卧房布局牢牢地记在脑海之中。
她拿过铁灯笼,把里面黑石拿出来一摩擦,煦煦暖光复又燃起。
越罗一拢外裳,总觉得这夜好像忽地又冷了许多。
二胡声愈盛,越罗觉得古怪得很,想要去叫旁人一同前去查看。
她走过好几个房间,用力敲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出来。
旅馆像个大冢静得可怕。
正当越罗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踹开他们门时,门外却亮起了点点荧光。
越罗眼中一闪,似是被蛊惑般走了出去。
冰蓝色的荧光似一条长河在小镇上空缓缓流淌,越罗跟随着“蓝带”的流动往前走。
前方蓝光忽地汹涌起来,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
越罗定睛一看,才发觉中间立着一人。
是个男人,他虚披着一件灰白大氅,那氅极大,这男人虽也长身玉立,可这氅装两个他都有余,只得松松垮垮凑合得挤在身上,衣尾都迤逦在地,这催尿的二胡声就是这男人的高作。
几十只怪鸟亦步亦趋得跟着他,那些怪鸟长着三个脑袋六个尾巴,边走边发出桀桀怪笑,爪子还不停往天空撒着纸钱,配着那幽怨的二胡声活像是送人出殡。
越罗望了半天,也没看到这棺材在哪儿。
男人嘴里还哼着古怪的小调,声音高高低低的,和这二胡声倒是绝配。
“海上蜃楼,人不归。
旅人也入南柯郡。
昆布盘盘生酮体,骨殖空空落窠臼。
浪卷浮萍。
华胥不寤。
苍生泪,既往也。”
越罗听着这小调才骤然惊醒,她痴站在这里干嘛?
这拉着二胡唱小调的一看就不是什么人,她摸不清这“人”路数,也不敢贸然出手,便想着快些回旅馆通知几位夫长在做决定。
不想她刚转身,那妖怪是脑后多生了两眼,也倏得转过头来,身后的一干妖物也随着他一同转动,数不清的眼睛齐刷刷得锁住越罗。
那妖怪这身皮囊倒也称的上一声“英俊”,只是皮囊上有一丝难以言表的怪异之感,他长发披肩,眼尾挑得很高,眉似利剑,整张面皮像是有谁使劲得在后面扯着将五官都扯得飞起,
越罗不由得咽了下口水,手暗自摸向还未曾见血的傲霜泣骨鞭,那骨鞭似也察觉到什么,在掌心微微觳觫着。
那妖看着越罗也是一愣,他凤眼带些幽蓝,幽蓝被眯成一线,良久后,他倏得勾了勾嘴角。
“小姑娘你怎得掉下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