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擒金》阿波mi

32、奉小七

　　谁愿意好好得缩成小童身，只能仰着众人鼻息生活。
　　刚缩至小童身貌时，奉荒躁郁得不行，一点一个炸，众人都不敢提，没想到现下奉荒那小弟，奉龙这么轻飘飘得说出口。
　　奉荒黑着脸并不理会他的问题，倒是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你现在真让我刮目相看，还学会偷人东西了？！”

　　奉龙见着她一回来便是数落，也不耐烦了，双臂环胸四处张望像是头次进这家似的，就是不肯和奉荒眼神对视“我就想借来用用，再说这不是还他了吗？”

　　奉荒看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心中火气更旺，声音猛地拔高“你还有理了？！你可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汉，我走时怎么给你说的，我让你担好这家中顶梁柱，替我照顾好这个家，你便是这么照顾的，偷人东西让娘低三下四得替你道歉？！”

　　奉荒姐妹众多，排行老三，下有三个妹妹，上有两个大姐，连生七个才终于出来一个带把的，奉荒父亲在奉龙出生前几日便不幸染病死去，家中女性既是念着他是最小的，又是想着他是家中唯一能传香火的，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但有一人除外，奉荒小时最看不惯这臭小子自己摔个跤都哭哭啼啼得要这个抱要那个背，矫情的不行，每次他哭，一脚就往他身上招呼过去，让他摔个敦实。
　　男孩子大一点后又皮实的不行，三天不打便要上房揭瓦。奉龙又最爱作弄奉荒，要么趁她睡觉往她脸上糊泥巴，要么往她鞋子里放老鼠，奉荒每次发现拿着大棍飞檐走壁，满镇的追杀他，整个镇的人都出来看热闹，每每都是姐姐妹妹闻讯赶来苦口婆心地劝说两人别打了。

　　奉荒看奉龙那副欠扁像，火气直冲百会穴，往角落一看，没想到自己的老伙计还在原地等着，她伸手一勾大棒，就要往奉龙身上招呼。
　　两位姐姐连着朱明一都赶紧出来拦住。

　　奉荒气在头上，绕过几人便要打他，奉龙也不是个傻的，满屋子蹿，扯过这个人挡一下，跑到那个人身后躲着。

　　这不大的屋子挤了十好几人，一时半会儿奉荒还真揍不了他。
　　“这小龙往日从没这样过啊？这里面定有什么蹊跷，我们坐下来好好问问他先。”
　　“老三，算了，算了，今日还这么多客人呢？先饶他这一回。你这好不容易才回来，没必要为这臭小子动这气。”
　　柳川这个苦主也劝道“奉夫长，算了算了，这多大点儿事，孩子肯定也就是好奇，想摸摸这不也还了吗？”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越罗和朱明一等盯着柳川，目光如炬。

　　“你们让开！”奉荒手臂往旁一揽，一干人等都被一股怪力甩到一旁。
　　奉龙跟个四处穿梭的地鼠似的，又一下蹿至越罗身后躲着。
　　“你给我过来！”两姐弟围着越罗开始你追我躲的二人转，转得越罗是头昏眼花。

　　奉荒伸出一手将越罗拨开，抬棍往下一打，电光火石间，被奉荒推得摇摇欲坠的越罗又被奉龙猛地拽了过来。
　　一声闷响，这一棍结结实实得挨在了越罗身上。

　　越罗“……”
　　我招谁惹谁了？

　　奉荒一看这小兔崽子竟然还敢拿别人做盾，顿时怒不可遏，大棒高高举起“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谁知奉龙忽地也不跑了。

　　奉荒本拿着大木棒，一时没收住，不成想奉龙双臂一抬，两只手牢牢地撑住的大木棒，梗着脖子吼道“奉老三你凭什么打我！你不是都把娘姐姐们都抛弃了吗，不是去天上永远不回来了吗！那你别回来啊！你就是个叛徒，自私鬼，我讨厌你你不是我姐！这不是你家你滚出去！”

　　话音未落，“啪”得一声，却是奉母狠狠地扇了奉龙一巴掌。
　　奉龙长至今下，还从未被母亲说过重话，更别说被打了，此刻捂着脸颊，难以置信得看着他娘，眼中直落金豆豆。

　　身后传来一阵声响，奉母回头，却看到奉荒扔了大棒低垂着头往外走去。
　　“荒儿，你弟他不是真心的。”
　　奉荒脚步一顿，还是头也不回得开门走了出去，木莽莽赶紧追了上去。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只听得见奉龙一个人抽泣的声音。

　　“还难受？”木莽莽不远不近得坠在奉荒身后，眼看她都快要把浮萍镇走穿了才开口说道。
　　奉荒终于停下了，望着黑沉沉的苍穹说道“也不是难受，只是突然想起我走的那天，奉龙这臭小子平时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那天抱着我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要我走，说是走了就不理我了。”

　　奉荒说着，眼前又自然地浮现出那天的场景。
　　她原是不想走的，这家中就靠着她这个蛮力女撑着，她不知她走了后，会不会有人欺她这一家孤儿寡母。

　　可向来柔弱的母亲却不同意，听说她拒了那些“天上人”，执拗得不吃也不喝，她自从生了奉龙，身子弱了不少，平日都是大姐二姐割些草药养着，母亲为了逼她连药都不肯吃了。
　　母亲让她不为着自己想也得为着妹妹们想想，这浮萍镇虽还算宁静，也没什么妖物来犯，勉强也能渡日。可这种宁静像是用纸扎成的，脆弱不堪，总是透着一种侥幸，镇上的居民终日都提心吊胆，符咒贴了一张又一张，生怕哪天妖怪想起这一块遗留之地，跑过来把他们全歼了。

　　母亲想让奉荒去天上，带着三个最年幼的妹妹在不必这么担惊受怕的活着。
　　她和母亲拗了一阵，实在不忍心看着母亲几日内就极具消瘦的脸庞，终是同意了。

　　乘黄轿停驻在家门前，她同母亲道过别往后一望，只有两个姐姐的身影，奉龙那臭小子还是生着闷气不肯出来。
　　她有些失望，复而又想到这般也好，省得走时还忍不住训斥他，最后的回忆都是争吵。
　　她虽这么想着，可最后一刻都在往里看。

　　房门依然紧闭。

　　得走了。
　　奉荒转身准备上轿，忽地传来一阵石破天惊的哭声，一回头，奉龙的大眼睛都哭得肿胀如桃，鼻涕都快掉到了胸口，趔趔趄趄得往她跑来，中途一不小心，崴了脚，头磕在地上，血都渗了出来，她听着都觉得痛，奉龙这个往日一有点小磕小碰就借机撒娇使性的，似是怕一眨眼她们就飞上天了，血糊住了眼睛也不擦，爬起来哭着向她扑来。

　　若是往日她肯定嫌恶得躲开，可那天她只是任由奉龙抱着自己。
　　奉龙几乎是将自己整个人挂在奉荒腰上，力道大得似要将自己埋进去“三姐……三姐，你不要走！你不要丢下我们，你不要丢下龙龙……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你别走好不好！”

　　奉荒腰间传来一阵湿意，她低着头奉龙眼里那双还未见过太多伤痛的眸子头次被悲痛塞得满满当当，带着恳求，噙着不舍，求她们不要丢下他。

　　远远地走来一人说道“该走了。”
　　奉龙一听这话顿时暴跳如雷“你不要带走我姐！你这个坏人，你不准！三姐你们别走，你们别走！”
　　娘也在身后哭得不成样子，姐姐妹妹也是哭成一片苦海。

　　她或许是石头心肠吧，她一根一根掰开奉龙的手指，抓着他肩膀呵斥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奉龙哭得更厉害了“我不要当男子汉大丈夫，我就要做娘的儿子，做你们的弟弟，我就想和你们在一起！”

　　“奉龙！”奉荒沉了语气，瞪着这时方年仅六岁的奉龙道“你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汉，你若担不起来，你让娘怎么办，你让大姐二姐怎么办？！”
　　奉荒又急又气，她快要走了，没有她这个天生怪力的蛮女庇护家中，这一时半会儿虽没人来犯，可保不齐日后有些不长眼的欺侮家中女眷，奉龙是这家中唯一的男儿郎，他必须立起来！

　　奉荒几乎是拽着他的衣领，逼他。
　　可怜年仅六岁的奉龙，还没来得及面对四位姐姐的永别，又要被催促着赶紧长大，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担起家中顶梁柱。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小拳头捏的紧紧的，抽抽答答得说道“我一定……一定保护好娘和姐姐，不让别人欺负她们！”
　　奉荒这才放心，将奉龙交给娘。娘将奉龙抱过来，奉龙似是明白一切已成定局，窝在母亲怀里放声大哭。

　　奉荒和三个妹妹上了轿子，娘和两个姐姐一直在下面看着她们，眼睛眨也不眨。
　　她们都离家十余里了，奉龙撕心裂肺的嚎啕声，还在耳边萦绕。
　　这么哭别是把嗓子哭坏了。当时奉荒想到。

　　左立人看着她三个妹妹哭成一片，只有她一人死死抓着窗棂，倔强得仰着头，还没心没肺得问她，不难过吗？
　　怎么可能不难过，在那底下都是她的至亲之人。

　　“可是能怎么办呢？”奉荒喃喃道，“又有什么办法能让一家人都能活下去又能不分开呢？”
　　她脸上表情似喜似悲，一只手臂挡在眼前，堵住不断涌出泪。水的泉眼“太好了，他们都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她什么奢求都没了，她从离家至今那无数个痛的无法入睡的夜晚，无数次累到晕厥的瞬间，诸多苦痛，万千委屈即便在加重百倍千倍为着这一刻她突然都能甘之如饴得吞下，再从嘴中吐出两字。
　　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