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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语膏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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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正心自许子健处归来,已是深夜,霜月另派了两名女使近身服侍,又道许正清白日醒过一回,喝了药后便又睡下了。待回话后,霜月又细细嘱咐了那两女使,便匆匆退了下去。
许正心梳洗后去见了许正清,见他病容依旧,眉心微蹙,又念及许子健方才的话,和白日里所闻所见,不觉五味杂陈。只坐了片刻,便回屋睡了。
翌日辰时,他正在院中练武,又有下人回话道,今日家主夫人携三房夫人去大房请安,太夫人特命人来请他去见各房兄弟。
许正心连忙梳洗了一番,又换了身衣裳,依旧往大房去了。许正心方到偏厅外,便听得有人在说笑,心中十分纳罕。下人通报后,引他入了偏厅,许正心拜见了祖父祖母,便听得一旁有人笑道:“怨不得老爷昨日同我说,他的这些侄儿个个比儿子都要强些,我还道他这是怨我不会教养。如今亲眼见了方才明白,咱们家真是十步芳草,如此钟灵毓秀之资,怪道誉儿要被比作尘泥了。”
许正心抬眼望去,却见一妇人正坐于许老太太下首,只见那人莫约和周氏一般的年纪,相貌略胜于周氏,虽笑意盈盈,自有一番威重气度。许老太太听了这番话,顿时满脸笑意,只嗔道:“浑说些什么,誉儿年纪还小,又这般乖巧明理,若是大了,自然比他这些哥哥都要强些。”因向许正心道:“这是你四婶。”言罢,又向那人下首一清丽女子,那女子略略颔首,许老太太便道:“这是你三婶。”
许正心便明白这是三房太太王氏和二房主母钱氏。王氏身旁还坐着一名少年人,莫约和许正心一般的年纪,手里捧着一卷书,听得动静便合了书,起身向许正心行了礼。
许正心回了礼,又一一见过了王氏和钱氏,钱氏细细瞧了他,笑道:“好没意思,他们兄弟虽年纪相仿,平日里又不能时常相见,如今好容易都到了一处,偏叫我们拘在这,太太和嫂嫂再不叫他们自个消遣去,只怕都要嫌我们了。”
许老太太笑着冲钱氏道:“只你最伶牙俐齿的,谁会嫌你?罢了,我也不想落这个名,今日难得你们兄弟相见,一道顽去吧。”
钱氏半真半假地笑着叹了口气,道:“众口铄金,我若真是伶牙俐齿,能好歹应付了,便也是我的福气了。偏我又笨,早知道像三嫂嫂这般,凡事不问地安生度日,也不落人口舌,这才是处世之道呢。”
许正心正欲离去,却见王氏向那少年耳语一番,闻言抬首笑了笑,那少年径直来了,低声道:“二哥随我一道去寻大哥和五弟吧。”许正心这才明白他是三房那位继子:许正霖。许正心应了一声,许正霖便与许正心一道出了偏厅。
正是初春,园子里的花木渐渐繁茂起来,许正心随许正霖绕过一处长廊,便见眼前有一方陂池,因是初春,池中只余几支残荷,萎靡勾连成一团。
许正霖抬首远眺片刻,道:“若我猜得不错,大哥想必就在这,只是不知是哪一处,二哥头一次来,索性我陪二哥乘船四处看看。”
许正心首肯了,许正霖便叫小厮来划船,二人坐在船尾,只见水波荡漾,岸边的垂柳只余一树枯枝,习风吹来,仍觉寒气逼人,愈发显得萧索。
许正心坐在四处瞧了几眼,一回头却见许正霖还在看书,便笑着问他:“你在看什么书?”
许正霖闻言笑着将书合上了,递给许正心,许正心看了一眼,是《韩非子》。“不过是些闲书,平日里我母亲只叫我好好念四书五经,怕书看得杂了,反乱了性情。四叔却说,读书患不多,思义患不明。学百家之言取其长者为吾所用,明其短者以避其患,方是读书之道。”
许正心似有所悟,方要言语,却闻船上的小厮说:“大公子在那呢!”
许正心二人抬首望去,果真见那处簇着几个人影,小厮连忙将船开了过去,许正心方同许正霖下了船,正欲上前,许正霖却将他拦住了,高呼道:“大哥,我和二哥来了。”
许正心不解其意,等了片刻,便将许正泰手持弓箭往这处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总角少年。许正泰见了他们,笑道:“怎么,四婶也把你们支开了?”
那少年见了许正心许正霖,行了礼,道:“二哥,四哥。”
许正心只猜他是家主之长子:许正誉。
许正霖也冲那少年微微颔首,方答道:“想必有正事要谈,我们在那多有不便。”
几个小厮也跟了来,许正泰信手将弓箭递给他们,道:“我一早就听下人说了,四叔要请老太爷一道去治治外头那些人,所以四婶才特来给祖母请安。这一月四婶忙得连儿子都顾不上了,若不是为了这事,怎么就有功夫来这。罢了,横竖与我们无干,走,我带你们去射箭。”
许正心料想许正泰说的是那日在门外闹事的族亲,却没有再追问。一行人到了一处空地,许正泰便命小厮取了箭靶,一面安在百步之外,再系了数十个酒杯,安在池边的柳树枝上。许正泰取来弓箭,拉起弓弦直指箭靶,一箭破风,许正心连忙上前一步,却见靶心已然被射穿了。
一旁的小厮连忙喝彩,许正泰却神色淡淡的,道:“叫你们不要惊动旁人。”言罢,又取了一支箭,指着那些酒杯射了过去,这回射中了最高处的那枚酒杯,许正泰仍不见得意之色,只叫小厮去换箭靶,回头对许正心道:“会射箭吗?”
许正心微微点头,许正泰便另取了一副弓箭递给他,许正心接过了,又回头去看许正霖,许正霖却席地坐着,仍看着那卷《韩非子》。
许正泰取过地上的酒壶,喝了一口,道:“他母亲不许他习武,他也不喜欢射箭。老五还小,只有你能陪我了。”
许正心这些日子疲于奔波,未能好生练武,又恐荒废了,也想着小试一番,便凝神射了一支,虽已中靶,却不及许正泰。
许正心收了弓,笑道:“我素日只道自己箭术已胜于常人,如今见了大哥才知道,何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许正泰也淡淡地笑了,递了一杯酒给许正心,许正誉原在一旁瞧着,见此连忙呼道:“大哥。”
许正泰浑不在意,一面举着酒杯,一面端起酒壶又喝了一口:“放心,这酒还是前年四叔送我的,只小酌一杯,不会醉的。”
许正霖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许正心便接过了,许正誉也上前来,道:“大哥,我也想尝尝。”
许正泰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许正誉只得作罢,取了几支箭胡乱掷着,像是投壶。许正心浅尝了一口,入口微甜,而后舌尖一片苦辣,像有烈火呛上喉头,他连忙皱着眉将酒杯搁下了。
“当年万里觅封侯。”许正泰像是有些醉了,喃喃念着词,笑道:“在咱们家,箭术再好,也没什么意思。”
许正心只当他是信口说的闲话,并不在意:“这酒有些烈了,我是个俗人,品不出什么滋味。”
许正泰半晌没有应,只自顾自喝着酒,许正誉在一旁也顽得乏了,回头坐在了许正泰身后,许正霖合上了书,道:“不如一道去见见三哥吧。”
许正泰闻言便笑了:“也是,我那鹦鹉还没给他送去。”许正心却有些恍神,一时不察又喝下一口酒,呛得咳嗽了一声,许正泰笑得前仰后合,便命下人收了酒壶,道:“走,我们去见见三弟。”
不料他们方才起身,便有下人匆匆来报,只说老太爷和家主要在偏厅宴客,老太太和各方奶奶在老太太房里另摆了饭,又命人来请他们兄弟去偏厅陪客。
传话的小厮来得匆忙,只道老太爷和贵客都已到了偏厅,等家主将那边的事安置妥当了开宴,叫他们快坐了船去偏厅。一面说着,一面向许正泰道:“大公子,今儿到的都是贵客,就当怜惜小的们,您好歹别失礼,不然等明儿,老太爷非得罚我们一顿板子。”
许正泰一语不发,自那拿酒壶的小厮手中将酒壶夺了来,仰头喝了起来,许正心看得一惊,一旁的小厮也赶忙去劝,许正泰却已将那酒饮尽了,道:“我今日酒喝得多了,不能去了,与你们无干,二弟,你带着他们去吧。”言罢,便径自去了。
那小厮也不再劝了,只向许正心等人道:“各位公子请上船吧。”
众人一道上了船,许正心落在最后,忽见岸边有几块残片,想是许正泰方才射下的,他心中惊异,索性坐在了船尾。他正暗道许正泰箭术如此精湛,许正霖便携着许正誉一道来了船尾。
“大哥性情如此,待人却是极好的。”许正霖见他如此,只当是许正泰方才唐突了,才叫他心有不安,便来劝了一句。
不待许正心开口,一旁的许正誉忙驳道:“不是,大哥原是很好的。从前大哥也喜欢读书,尤其爱念兵书,骑射也好,二祖父最喜欢大哥了。只是二叔叔不喜欢二婶,也对大哥不大上心,后来有一日,也不知大哥同二祖父说了什么,被二祖父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足足一月。自那之后,大哥终日消沉,直到如今。”
许正心听了这番话,也不好多加言语,却见许正霖沉默片刻,道:“不要妄议尊长。”
许正誉本欲再言,却叫许正霖这句话堵住了,犹疑再三,只得住了口。许正心远远望着对岸,只见那柳树的枯枝映在水面,远远连着残荷,一派衰颓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