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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百年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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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老太爷方骂了一句,太太便知他要发作,忙抢白道:“不是说了今日要来见你弟弟和叔叔,怎么来得这样迟,想是在外头和那些下人们厮闹。还不快拜见你叔叔。”
许正泰却也不怕,只逗着那鹦鹉,许老太爷愈发怒了,他却神色自若,只笑道:“我正是去取这鹦鹉,才来迟了。我想着,头一回见弟弟,总得送个新奇有趣的。寻了好久,偏只找着了两只,还算是巧,这只略逊色些,还有一只会唱曲儿。听说三弟弟身子不好,就想着把那只留给他了,再有好的,往后再给二弟弟送来。”言罢,便将那鹦鹉递给许正心。
许正心踌躇着没有接,许老太爷却砸了茶碗,道:“你还说这个,你成日游手好闲,学那些混账玩意便罢了,还要带累你弟弟,你带着你那畜生出去跪着,往后我要在这家里再看到这畜生,我连你一块撵出去。”
许正心见许老太爷动了肝火,连忙跪下了,许正泰仍不以为意,走上前去扶许正心:“起来吧,老太爷唬我的。”许正心不敢妄动,他便向许老太爷道:“您老人家真动了气,只骂我便是了,二弟这是头一次来,您别吓他。这鹦鹉本是送他的,又和您没什么相干。况且,不过是只鹦鹉,即便是要他跟着我学,水滴石穿也得有个时日。”
一旁的周氏见此,也怕许老太爷会动了真气,忙呼道:“泰儿。”
许正泰听了周氏这一声,才收敛了:“我出去跪着就是了。”言罢,只将那鹦鹉搁在许正心身前,道:“你拿着,别怕,没什么事,等我跪完了,再去看你们。”
待许正泰走后,许老太爷才叹息一声,道:“和你无关,起来吧,只别理那混账。”
许正心这才起身,许老太太见他被带累了,平白受了气,又念他方才丧母,也不免心生怜意,只叫他上前来坐。一旁伺候的下人便搬了个杌子来,许正心在下首坐了,许老太太便拉过他的手,道:“你这一路辛苦了,这些年你们在京中,与历城相隔千里,也不能时时照拂。前年听你母亲病了,也想着打发人去看,偏偏这两年不大太平,不想她竟这样薄命,只苦了你和你弟弟。”言到此处,不觉落下泪来,只问许子雍如今身子可好,又问许正清病势如何,听得许正清多年沉疴难愈,如今仍缠绵病榻,不免一阵长吁短叹。
许老太爷也跟着问了几句,又细细问他的学问,许正心一一答了,许老太爷听了愈发满意,面上却不显,只叫他在此处也须得和从前一样用功,无可荒废,便不再说了,只和许子安闲谈。
许正心陪许老太太坐了半日,便到了用饭的时辰,许老太太只叫下人索性在厅中摆饭,许子安和许正心陪着用了,下人来报家主方才回了宅中,想请许子安去那边说话。
许老太爷知道这是叫他去谈正事,也不再留,只叫许正心跟着一道去见许子健。许正心便跟着一道起身,二人行至屋外,却见许正泰还在那跪着,只是手边多了一袋箭矢,竟在投壶。
许正心走到近处时,那壶中已有了许多,他信手一掷,便又中了一支。他见许正泰来,也不慌乱,反向他身后的许正心道:“今日有老太爷瞧着,想必你不能拿那鹦鹉,我明日再给你送去。倘若你不喜欢,我再给你寻些新鲜有趣的。老太爷只拘着人问功课学问,你若觉着没意思,只管来寻我,倘若他要问罪,我担着就是。”
许子安听了他这番话,也不由得笑了,许正心虽觉着荒唐,却也自心中生出几分暖意,因劝道:“祖父也是操心我们,见我们年幼,怕乱了心志。大哥的鹦鹉,我很喜欢,不必再去寻旁的了。”
许正泰听他这番话,怔了一怔,不由得笑起来,道:“我明日再去看你。”
许子安见他兄弟二人来往说了半晌的话,顿觉有趣,只向许正泰道:“你也跪到这时候了,随我去见你四叔罢。”
不料许正泰却摆首道:“叔父还是饶了我吧,我最怕我四叔了。若要见他,我情愿在这跪着。”
许子安听了只摇头笑了笑,也不强求,嘱咐道:“你祖父年纪大了,平日里莫要惹他动气,免得伤了身子。我知道你是极聪慧的,想必也知道分寸,有些话便不多说了,免得讨你的嫌。”
言罢,便带着许正心往许子健处去了。
许子安与许正心到许子健处时,下人说家主还在办事,便将他们引去了书房,书房外伺候的下人见了他们,连忙上前来迎,却道家主早有吩咐,叫他们在外等候。
许子安随下人一道入了书房,远远便听得有人说话:“昨日那信都送出去了?”
“是,依爷的吩咐,寻了几个最为妥帖的驿使,只叫他们把旁的事暂且放下,专心把那几封信送,快马加鞭,这几日务必送到。”
许正心随许子安入得书房,便见一男子正坐于榻上,一面用饭,一面问话。
“今儿写的名刺,也都送到了?”
“都派人去送了,只是……”
回话的下人面露难色,似有难言之处。那男子见得了前来的许子安和许正心,便放下了碗筷。
“送到了便好,你明日早起亲自去老太爷那,就说我明日去趟张府,见了家主,午后再去向他老人家请安。”
那下人连忙应下,许子健便放他去了,又叫人收了碗筷,一道退了出去,方才起身对许子安拱手道:“维靖(许子安)哥哥,是我失礼了。"
许子安却只叹了口气,扶住他道:“你如此废寝忘食,想必历城现下已是荆榛满目。”
许子健也跟着叹息了一声,只叫许子安在一旁坐了,因见许正心在一旁站着,道:“你便是正心罢?”
许正心答是,随后作揖道:“侄儿拜见四叔。”
许子健便取了一旁的杌子,道:“你坐这听着,只是切记,这些话听了,绝不能同旁人提起。”
许正心不解其意,只得顺势答道:“是。”
许子健便自书柜暗格中取出几封信件来,递给了许子安。“自去年多月未雨,田庄上收成骤减,我便去见了我大师兄。大师兄将这几封信给了我,我看后愈发心惊,果真今年亢旱又起,匪盗蜂起。若不是不得已,我也不会给我师叔送信,非得将你调来赈灾。”
许子安看了信,顿时神色大变,又急忙拆开了余下几封,一目十行,反复看了几回,道:“我先前在外,眼观耳闻也知道一些,却不知各处竟已如此,倘若历城再乱,彼此勾连,内乱又起,则顷刻间内忧外患。”他言及此处,忽对许子健道:“现下历城可用余粮兵卒几何?”
许子健将那几封信一一焚毁了:“若说官府派下的赈灾粮,早已用尽了,如今我各处联络,或逼或诱,城中大户皆已开仓,莫约可维持一月,再想些法子,三月内尚不至饿殍遍野。现下要哥哥来,一则为安稳民心,二则……”
许子安见许子健似有疑虑,便道:“你直说便是,我必竭尽心力,助历城渡过此劫。”
许子健长叹一声,起身作揖,许子安忙去扶他,他却道:“哥哥,请务必受我这一拜。”
许子安便往后退了一步,也对着许子健一拜,道:“你不提我也明白,今年举国亢旱,收成锐减,江北自然也是如此,朝廷必要再度征税,以安边境。如今历城灾情尚轻,朝廷若要征税,自然也是从历城开源。但倘若我拼死上谏,拒不遵旨,历城不行,今年各处便能得以休养生息。逸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虽千万人吾往矣。”
许子健半晌方才起身,道:“倒也难不至此,朝堂之上,自有人上谏,其余各处,又有人应。只是凡事不能万全,哥哥务必保重。”
待许子健及许子安二人谈至人定,方才罢了,许子安连夜回了官府,许正心也欲回房,却被许子健留了下来。
许正心不知许子健为何留他,又听了那些话,不免有些惴惴,不料许子健却笑道:“可饿了?”
许正心怔了怔,方才他在老太爷跟前,多有拘束,亦不曾安生用饭,听许子健提及,果真饿了,却不敢应:“不曾。”
许子健只叫下人送些小食来:“我倒饿了,你随我一道用些吧。”
下人即刻端了小食来,许正心便跟着用了,许子健一面用着,一面细细打量他,道:“方才那些话,你可听明白了?”
许正心思虑半晌,据实答了:“侄儿愚笨,不曾明白。”
许子健笑着摇摇头,道:“你不是愚笨,只是年纪尚幼,许多事尚不明了。你可知为何我许家代代家主,必要拜在平阳观门下?”
许正心怔了怔,终究是少年心性,索性开诚布公道:“不瞒叔父,侄儿亦有此惑。”
许子健便将碗筷放下,许正心也要跟着放下,他却摆手示意,许正心只得僵直地拿着,又不好再放了。
“你现下不明白我方才说的话,是因着你年幼,只能看得到你自己。叫你入平阳观,是为了叫你看得更多,自你到咱们许家,乃至更广的去处。你资质高于我,往后就得要更胜于我。咱们家如今富贵已极,可世无百年人,若是一味只顾眼前,不看后路,恐一朝覆灭,而你我尚无知觉。这还只是咱们家,若是天下如此,世人皆遭此难,覆巢之下,你我又如何安身? ”
许正心听得怔住了,一时不察,手中的碗顷刻倒地。他俯身去看,那碗已然碎裂,四散在他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