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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悲乱世 ...

  •   卯时,商齮晨起练剑,却不见卓尔,于屋内山中遍寻,亦不见踪迹。商齮寻了一个时辰,渐渐失了耐性,便去厨下取了茶水来,却见灶上还有一碗蛇羹。商齮用了羹,方见卓尔自屋外而来,衣衫叫晨露浸湿了,如墨染一般。
      商齮顿时恼了:“到底是什么天崩地坼的大事,你连你的道都不顾了,害我苦寻了半日,只差要给你预备丧事了。”
      “是我不好。”卓尔自厨下煮了壶茶水来,商齮伸手夺了一碗,道:“今日不练剑打坐了?”
      卓尔徐徐喝了口茶,道:“午膳后,一同下山吧。”
      商齮一怔,随后嗤笑一声,搁下碗,笑得歪倒在石桌上,险些将碗推到在地:“你不是不下山吗,还说什么是奉师命,怎么,都是哄我的?”
      卓尔神色自若,将她的那碗茶搁在一旁:“我昨日听了你那番话,悟到了许多,你解了我的惑。”
      商齮面上的笑骤然止住:“是吗?”卓尔颔首,仍喝着茶水,二人沉寂半晌,商齮忽将肩上的金蛇取下,捏住蛇首,摁在茶水之中,金蛇顿时四下翻动,商齮随后将金蛇拿起,只抬头望着卓尔道:“看来它也不爱喝你的茶。”
      言罢,商齮信手将金蛇扔在一旁,金蛇脱身,连忙往桌上逃窜。卓尔将金蛇拦下,金蛇便攀上了他的左臂。“你方才起了杀心。”
      商齮冷冷地看着他,面上浮现一丝古怪的笑意:“一条蛇而已,我想杀便杀了,你昨日不也杀了,怎么,你如今要拦我?”
      卓尔将金蛇放下,金蛇随即又攀到商齮那处,随衣袖而上,商齮握住了蛇首。“你是对我起了杀心。”
      商齮放下金蛇,歪着头笑,姿态乖张:“我对你起杀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你如今这般惊慌失措?”
      卓尔默然半晌,商齮敛了笑,起身欲回房中,却闻卓尔缓声道:“商齮,你心中生了恐惧。”
      商齮眼中的戾气更甚,她悄悄取出了袖中的匕首,道:“我看是你对我起了杀心。”言罢,骤然回首向卓尔刺去,卓尔侧身避开,商齮连连紧逼,卓尔一味避让,片刻后避无可避,只得跃于房檐之上,与商齮遥遥对望。
      商齮止步,抬首望着他,神色阴鸷:“怎么不还手?”
      卓尔从容而立,忽吹起一阵风,吹得衣袖翻飞,仿佛顷刻间羽化而去。他岿然不动,垂眼看着商齮:“我说过不会杀你,言出必行。”言罢,顿了顿,忽道:“今夜或有大雨,早些下山吧。”
      商齮嗤笑一声,收了匕首:“我不信,我从不信有人会言出必行。”
      卓尔飞身而下,商齮坐回石桌前:“你师兄说,我曾弑亲。”
      卓尔坐在了另一端。商齮因恨意两眼泛起一丝诡谲莫测的红,神色阴狠而刻毒,宛如一只隐于山中的恶兽:“我幼时与一巫女共居山中,是她教会了我蛊毒二术,后来我下蛊杀了她。那两年我被族人追杀,是一个中原人收留了我,他想把我卖去做奴隶,我又杀了她。莫约两年前,我拼死逃回族中,去寻我生母,那时她已有了二子一女。”
      商齮说到这处,面上满是嘲讽,双目愈发红了,似有血泪在其间涌动,却不见丝毫泪痕:“她以为我要杀了他们,吓得要命,又骗我说要去给我倒水,为我治伤。原来她是要去寻族中众人,将我围死,彻底绝了这祸患。我就是拿这把匕首,刺穿了她的脖颈。那一回,我被刺穿了肩胛,险些丧命。卓尔,你错了,我是天生的恶人,克父弑母,却偏偏难以断命,生来就是要祸害人世的。”
      卓尔只是将桌上的碗收了,倒去茶水,因往厨下去:“该用午饭了。”
      商齮却笑了,笑得尤为张狂:“卓尔,你不必如此假情假意,你若是怕了,现下就可以取了我的性命,等到来日,我要是胜了你,可不会像你这般枉图虚名。“
      卓尔止步,回身正对着商齮,道:“你不想杀他们,倘若你真有心要他们命丧黄泉,想必此刻你族中已是大乱。你既然动了杀念,却又心中不安,只得四下逃窜,可见你并非嗜杀之人。何苦如此作为,做得此等杀戮便不要再回头,你的命是原就是你的,另去寻些出路,不必怨己伤人。”
      商齮讶然,一时怔住了,待卓尔去厨下之后,她方才笑了,嘲道:“卓尔,你当真是天底下第一伪妄狂悖之人。”
      一炷香后,卓尔做了羹饭来,商齮拿过碗筷尝了一口,道:“先前做的蛇羹还有些滋味,我明日再去抓几条蛇来。”
      卓尔闻言瞥了她一眼,道:“明日有雨。”
      商齮笑看着他:“那岂不更好,一场雨下来,蛇都出洞了。”
      待用了饭后,卓尔自房中取了雨具来,因对商齮道:“你可否随我一同下山?”
      待二人行至山脚下时,天果真下起雨来,商齮自卓尔手中接过伞,却见卓尔立于一旁放眼远眺,面上无喜无悲。
      “你们中原人聚居之地不在那处。”商齮正欲为卓尔指路,不料卓尔却依旧往那处去了:“那儿是……”
      “我知道。”卓尔方领矩步,极为郑重地往那处行去,方越过几里荒芜之地,忽见得前方有一处溪流,溪流旁坐卧着近百人,张决成阴。那些人大都是壮年,却衣衫褴褛,面无人色,木着脸喘息着最后一口气。待卓尔走近,那些人骤然一同回头看他,商齮面上浮现一丝诡谲莫测的笑意:“你想救他们?”
      卓尔微微摇头,这时忽有一人倒在了地上,他身旁的人顿时一拥而上,那人奋力挣扎,却不下片刻便没了声息。他身旁的人取了用石和白骨做的利器,将他剖开,这时又有人拥了上来,与他身旁的人打作一团,一时大半的人都挤了上去,那几人顷刻间丧了命。
      商齮冷眼看着,回头看着卓尔,却见他只是皱眉,并不欲出手阻拦:“你若是能绕过他们,就能看到那水底里,都是累累的白骨。你们中原人自相残杀起来,可比我的族人更狠心。这些人都是战败的人,被驱赶至此,连亡国奴都比不上。”
      卓尔骤然回身要走,商齮紧跟其后,道:“过不了几日,他们都会死在这儿,你真的不救他们吗,哪怕是一个?”
      卓尔顿了顿,商齮笑看着他,料定他断然会回头。不料卓尔只道:“你先上山罢,夜里雨大,山路难行。”言罢,疾步往先前商齮所指那处去了。
      商齮面上的笑意淡了,她回头冷眼看了一眼那些人,随后亦步亦趋地悄悄跟着卓尔。不料方行数步,卓尔骤然回首,商齮一顿,霎时间迷雾缭绕,她急呼道:“卓尔。”
      却闻卓尔犹在十步之内,却不知所在何处:“这一回只困你半个时辰,你脱身后往山上去,若跟着我,恐有性命之忧。”
      待商齮脱身回到山上之后,雨势果真大了起来,一时间灌满了整个庭院,商齮坐在卓尔房前的门槛上,忽想起了初见卓尔的前一日,也是下了一夜的雨。那时她身上还受了伤,追着金蛇逃到此处,一心想杀了卓尔。
      恍然不觉间,她离那种命不保夕的日子,已然相隔甚远了。她从没有想过有一日,能和旁人同处檐下数月之久,却不知何时她的戒心淡了许多,并耽于此处的安逸。但这样的时日终究不会长久,她与卓尔本就殊途,总归是要下山的。
      卓尔回山中已是戌时,暴雨倾盆,庭院中满是积水。卓尔踏雨而来,一身衣衫灌满风雨,发冠已然乱了,却依旧神色不惊,宛如一尊沐雨的石像。
      商齮方放下竹简,见此一怔,不由得笑了:“你的伞呢?”
      卓尔行至屋内,席地坐于书案前,对着那铜镜打坐:“我须静心。”
      商齮望着他身下的积水,皱了皱眉,便自柜中取了套衣裳,扔在他身旁:“浸得满屋子的水,把衣服换了。”
      卓尔却只望着那铜镜,巍然不动,像是在发怔,却偏偏神色清明,目光澈净。
      商齮上前将那铜镜扣倒,卓尔仍不为所动,商齮索性取下墙上那把剑,拔剑直指卓尔。卓尔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商齮忍气收了剑,道:“你果真去救那些人了?”
      卓尔垂眼,望着地上的水渍:“我不能救他们,若救了他们,就会有旁的人要死。”
      商齮冷笑一声,道:“那你去做什么了?”
      卓尔摇摇头,商齮神色一凝:“你杀了他们?”
      卓尔沉默半晌,道:“我什么都没有做。”商齮已万分恼怒,不欲再问了,不料卓尔又道:“但我确是动了杀心。”
      商齮讶然,却见卓尔抬头与她直直对望,双目黑沉宛如渊中巨兽。商齮忽然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惧意侵入五脏六腑,她僵直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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