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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流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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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姆进了马厩后就找了块地方坐下。那木车上的男人一见到她就跟个机关枪似的问个不停,又问父母又问出身的,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连连质问让她十分不安,还生出了些逃跑的欲望来。
好讨厌他。
何姆远远坐着,又往墙上挪了挪。
这时一开始那少年终于过来了,他蹲下来,正好挡住了那个讨厌的大人。
何姆永远会记得他第一次自我介绍时说的话。
他说,你好,我叫乌苏,就是流水的意思。
何姆记下了。
而这个名字就如她后来所认识的这个人一样,细水长流般的温柔。
那躺木车上的人叫艾允,何姆也记下了。
可后来当乌苏问自己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何姆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口。
没爸爸的满口谎话的臭小孩何姆。
连自己妈妈都嫌弃的名字,这个人会叫吗...?
何姆不知道。
乌苏又开始说起别的话题。他跟艾允说了好几个地方,何姆都是从没听过。不过听下来,那个叫陶源的地方好像很好。
他说,那是...绿水青山,飞鸟环绕,牛羊成群,良民作耕,世外陶源。
世界上当真有那样的地方存在吗?
看起来也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
何姆有些心动,便对这两个字格外关注起来。她听见乌苏问艾允既然这么喜欢陶源,为什么不去定居。
对啊,为什么呢?何姆也想知道。
可艾允却不讲明白,只是说:“很多事情,等你大了些,才能明白的。”
何姆想,“大了”这说法该离她还有十万八千里,便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后来的她终是体会到,要作为异类去融入一个新的环境,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
乌苏后来把布袋子里的食物给了她一个,又腼腆地邀请自己去陶源吃他亲手做的,搞得何姆也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她为了不破功,愣是故意格外冷漠地接过了那名为“烤包子”的食物,又拿在手里不吃。
那是何姆没见过的品种,她趁乌苏转过身去的时候赶紧小小咬了一口。
好像味道还不错...
虽然硬邦邦的,但比烤馕好吃多了。
“我不是陶北人。”
“我没有父母。”
“还有我知道,怎么出陶北。”
后来何姆半真半假地回答了艾允刚刚的问题,最后又很小声地答了乌苏的上个问题。
“我叫何姆。”
她不知道乌苏听见了没。
听不见就算了。
但他仍然听见了,就犹如多年后的何七俯身去听方易骨说话一样,那么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然后乌苏问:“何姆,那你想要...跟我一起去陶源吗?”
何姆听见这话简直惊呆了,而后是难以抑制的内心狂喜。
刚刚说那番话,也是因为突然有了想要离开的想法。她本是计划着趁那些人离开的时候,自己偷偷跟在后面混过去。
可这个人竟然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了。
她没有想到还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没有算计,不用交换,竟然就这样达成了心愿?
何姆不敢相信,过于震惊了,因此没有回答。后来乌苏又把干草堆让出来给她睡,说是怕被扎。
鬼才信呢!那草堆又暖和又舒服,地板又冷又硬,哪是能比的。
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好?
何姆怀疑他可能真的有病。
但尽管如此,何姆还是在经过乌苏身边时说了“想去”。她也不想这样的,多没面子,可她怕他反悔,没办法。
乌苏闻言说“好”,于是何姆终于放了心躺下。
其实她也没完全放心,但听到了承诺,心里总归好受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姆以为只有自己还醒着的时候,突然听见木车上的艾允问乌苏:睡了吗?
乌苏说没有,艾允又问他:那她睡了没。
何姆一下子警惕起来。
干什么?该不会是要现在杀她吧?
她临危不乱地继续装睡,听见乌苏对艾允说她睡了。
可艾允后面那番话让她的心渐渐凉了。
“我劝你一句,这种小孩我在这一带见得多了,到处都是。你不要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十句里面有八句都是假的,你不要到时候把自己给坑了。”
可不是么...
何姆一动不动,心里气得七上八下的。
她什么货色她自己早就清楚了的。
但轮得到这个人来说吗?
她真的太讨厌他了。
所以后半夜的时候,她偷偷爬起来把这人车轮子给松了。偷鸡摸狗也算是一项绝活儿,来去无踪的神不知鬼不觉。
...
早上的时候,何姆早早就醒了。但她像往常一样依然无所事事地躺着不起来,打算先荒度掉这个清晨。然后她就听见马厩外面跑进来一个人。那人气喘吁吁的,嗓门儿又贼大说个不停,何姆不动声色地瞟了眼,发现是三个过路人里剩下的那个。
这人聒噪得让她头疼,一直在说没东西吃啊、好饿啊,还说个不停,何姆懒得理他。结果那人可能眼睛也不太好使,说什么“这里怎么有摊衣服”,然后突然走过来把她整个人给拎起来了。
何姆这回看清楚了。
是个小胖子,黑不溜秋的。
她恶狠狠地瞪着他。
她可是知道乌苏省着烤包子没吃,把最后一个留着让给这个人的。这个人为什么还这么罗里吧嗦的?
这个叫乌苏的,好像真是个傻子。
乌苏开始帮他们互相介绍。
哦,天哪。他又叫她的名字了。
何姆心里偷着乐得可快活了。她还知道了那最后一个人叫麦尔离。
后来那几个人又开始讨论起出要怎么出陶北,不知怎的就问到自己头上了。
怎么办...
她其实也不是很确定那里能不能出去。母亲捡弃婴的那条河,说实话她并没有走过。之前那样说,是因为她原是计划着这几个人先走,然后自己看看危不危险,再决定要不要跟上。可他们现在说要带着她一起,她是真没想到的。
而且...
她最担心的其实,是怕他们知道了这条路之后,就丢下她先溜了。
她犹豫个不停,这时听见乌苏说:“要不说说,这样我们这么多人万一走散了,心里好有个底。你觉得呢?”
好吧,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就稍微透露点吧。
“要雨天才能走。”
她大发慈悲地嘀咕。结果那个叫麦尔离的,竟然指着她鼻子说她声音像女的!!!
她气死了,她真的气死了!她本来就讨厌那个人,废话多的要死,竟然还戳她痛处!
何姆直接冲上去揍了他,她向来是有气就撒,管他什么牛鬼蛇神,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的。乌苏后来过来劝架,何姆的怒火还没有完全平息,可乌苏个高儿手长的,她根本打不到麦尔离了。
乌苏看上去有些生气,但他竟然还是帮自己把那件长袍重新穿好了。
他不想要他的衣服吗?为什么不直接拿走?
何姆迷惑了。
乌苏给自己道了歉,又把麦尔离拉出去说悄悄话。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该不是在骂自己吧?
不过麦尔离后来倒是给自己道歉了,虽然搞得像是被迫似的。
哼,她就要蹬鼻子上脸。
何姆跟他们大概解释了下要怎么出去,后来艾允的车也坍了,他气的不轻。何姆很高兴。
...
乌苏提了要去离开的地方踩个点,于是何姆就带他们去了。那路上她差点撞见母亲,吓得她掉头就走。不知道为什么,何姆感到莫名的心虚。后来的一路她都心有余辜,远远饶了好几个大圈才带他们到了目的地。
他们见到那深坑,果然惊呆了。
看来也没多厉害嘛。
后来他们又回了马厩,几个人开始胡乱聊天打发时间,倒是跟那些从不说话的流浪儿们不大一样。
但艾允真是每每一开口就能气到何姆,总说什么女人就该干什么什么。何姆很不爽,非常不爽。
所以她后来找吃的的时候特意漏了没给他带。看见他吃了屎了一般的表情,何姆心里无比舒畅。那几个馕是她溜回家偷的,因为麦尔离一直叫嚣着肚子饿,何姆看乌苏都不说话,怕他是饿得没了力气,毕竟他才是那个从头到尾什么也没吃的人。
可她平时吃的那些东西叫她怎么拿得出手?因此她想到了家里之前那些还能看得过去的馕。反正都要走了不再回来,豁出去算了。
...
明天听说就是雨季的第一天了。
傍晚的时候,何姆打算再回家一趟。昨天走得急,她回去那会儿家里正好没人,因此她偷的顺利,也谁都没遇上。她知道今晚就要离开了,还是忍不住要回去再看一眼。
反正她就是回去拿点粮食备着,这样路上才不会饿死。
其实何姆到的时候家里并没有人,也许是因为她心里还存留了那么点幻想,因此拿着馕又来来回回晃悠了好久。
她终于撞上了母亲。
母亲看着她的方向,可像是看不见她一样,只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馕,目不斜视地进屋去了。
何姆终于心灰意冷了。她慢慢回马厩去。
到头来还是只能一个人,跟着几个陌生人同路离开。连最后那藕断丝连的归属感,也要断掉了么...
真是可悲。
她是不是也要成为再也无需归家的漂泊者了?也是,她哪有家可回。
何姆头顶感到了些凉意。
她抬头,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密密麻麻的雨点忽然在一瞬间开始掉落。
雨季已经开始降临了。
糟..了...
何姆开始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