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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雨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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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何姆简直是用尽了力气在跑,因为脚底打滑摔了好几跤。
她真是要疯了。
这雨怎么就下得这么不是时候。
跑的时候她在想,如果没人等自己,她就不去了。在陶北自生自灭也挺好。
何姆打心底认为自己会再一次被抛弃,而当她上气不接下气跑回去,那黑漆漆无人回应的马厩完完全全应验了她的担心。恐惧终于化作实体,又变成反复无常的失望和失落,最后让她陷入了无尽的绝望。
虽然她已经设想过这样的情况,可当它真的发生了的时候,何姆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接受这悲哀的事实。
明明...明明她走之前,所有人都还在的。她还记得,那时候艾允躺在木车上小声哼歌,麦尔离靠在角落里在数羊毛,乌苏则看着窗外思考。
她记得,她都记得的。她记得他们的名字,认真听他们说的每一句话,记着他们的每一个小动作。
可...怎么就一瞬间就什么都没了...甚至连那辆木车都没在里面,好像那一切从未发生过。
那些她曾经伸手想要触碰的,还未抓住的温暖,通通一下子没了影。
明明那个人看上去那么好...
难道...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吗。
何姆最终再次窝进了那马厩的最深处。她身上穿着厚实的长袍,可她还是冷的发抖。何姆选的地方并不好,蹲坐在那儿,头顶上一直有雨灌进来。可她不想动,好像没力气。
何姆倔强地拉扯着身边那头老母羊的羊毛,恨不得把它给拔光了。
又气又难过,还有点儿怕。
可能怎样呢,往常还不都是熬熬就过。
马厩既不能关门,也不能关窗。她只能听着头顶上那几个窗口间开始拉风,风声可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似乎听见外面有点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何姆没注意到在那一刻她脑中一闪而过“会不会是他们突然发现不小心把她给忘了,所以回来找她了”的念头。
直到她听见了乌苏的声音。
乌苏在叫她。
天...她真的没有听错吗...
他真的回来了?
何姆死死咬着牙,抱紧了身上的衣服。她差点哭了。
那心底还未被这狂风吹熄的微光,因为那一句呼喊忽然间被无限放大,光芒万丈。
她没回应,赌气地想,如果乌苏走进来发现自己了,那她就只能跟他走了。如果没有,那就算了。
也许根本就是害怕期望落空,才不敢迈出去。偏要人家送到眼前来才放心。
半晌,乌苏进来了,发现了她。
何姆一动不动地瞪着他。
“快走吧,我们赶一赶,还来得及。”
他竟然拉住了自己的手。
她...她才不想这么轻易就松口呢!
何姆用力抗衡着不起身。
乌苏后来用了蛮力把她拉起来:“你抓紧我。雨那么大,我们不要走散了。”
那一刻她真开心。
“不要松手听到没有。”乌苏出发前说,还替她整了整衣服。
哦...行吧。
何姆眨眨眼,眼眶有些泛酸。
她啊,曾经多么渴望能有个人来拉住自己的手,然后随便带她去哪儿都好。总之不要再呆在这个鬼地方了。可她知道不会有的,所以她从来没想过,也告诉自己不必期望。
可现在竟然有个人来带着她走了,那紧握的双手带来无尽的安全感真让她想哭。
她真的要走了,去一个只认识一个人的地方。她有些忐忑,有些害怕,可她这一刻有点想相信这个人。
在陶北她是只有一个人,到了陶源...会不会好些呢...
会不会...让他为难呀。
何姆不知道,但她不想松手。
反正她已经够坏了,也不差这一件。
乌苏拉着她慢慢走。
“等到了陶源,你就来我家住吧。
我虽然兄弟姐妹很多,但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啊还有,我父母也会欢迎你的。我会跟他们介绍你,这是何姆,是我在陶北新认识的好朋友。”
这样啊...是这样吗。
何姆扛不住了,眼泪簌簌滚下来。
明明说好了当男孩子是不能哭的,怎么办,怎么办啊......
这人,这人怎么回事啊...
她把脸埋进衣服里,无声哽咽。
“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在我的床旁边再添一个床位。
我们可以和麦尔离一起玩。麦尔离这个人啊,说话有时候确实不经过大脑,但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啊对,他有个喜欢的人,叫白妞,是个放羊的女孩。其实我也不知他怎么就喜欢上人家了,但每天听他唠叨这些,也是件有趣的事情。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到时候一起给他支支招......”
乌苏絮絮叨叨了一路。何姆从没见他讲过这么多话,因此一直以为他是个和自己一样沉默寡言的人。可当她听见乌苏持续不断的说话声,就莫名感到了安心一些。那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让她觉得那些即将要遇见的人们啊,似乎也没那么可怖可恨了。
后来她跟着乌苏往天河湾游的时候,从河里看见岸上有人在看他们。好像是个女的,但太暗了,她什么都看不清。
她又看了眼乌苏,发现他好像没发现那个人,也没再管这件事。
他们到了天河湾,上岸后沿路下山,远远看见了麦尔离和几簇篝火。麦尔离还是跟她印象里一样,高声叫了他俩的名字,又拼命朝他们挥手。
乌苏带她过去,同其他人一起围坐在火堆旁,又给她递了些吃食,开始同一个老人聊天。
那熟络的样子,看来是认识很久了吧...?
乌苏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好像大家都很喜欢他。
他会不会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好?
何姆不太讲话,只是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那老人说到了弃婴,说起了祭祀,又说有人悄悄把婴孩救下来放进河里。
她其实听不太懂,默默把怀里湿透了的黄历拿出来烘。
但她在想,会不会自己也是这样被救下的呢...
到底是是天命让她得以存活吗?能活着也是一种幸运吗...?
她好像,开始对人又抱了那么点期待了。
...
初到陶源的时候,何姆心底仍是不安的。这里似乎也正如同他们描述的那般富裕安乐,可环境再怎么好,对她来说无非还是两个字:陌生。
那时乌苏拉着她站在许多人面前,真的如同他之前所说的那样向他们介绍了自己。麦尔离站在她右边。
可那些难以避免的带着打量的目光让她莫名感到难堪。
陶源的人们说着“欢迎欢迎”,但却是心照不宣地没有问起那些有关她家乡或是出身的问题。何姆那套准备好的说辞也无处可用,她本来都想好了怎么解释的,可根本没人问她。就像是怕说破了些什么,就会打破那一直以来的平静似的。
那或许是人们的善解人意,但何姆却只能理解成对她的同情。那长年累月堆积下来的自卑感让她无法接受其他人的半点好意。
可这又有谁对谁错呢?
何姆不需要特殊照顾,更不想要被怜悯。
但别人不是她,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
转眼过了好几年,何姆一直住在乌苏家里。大概是因为陶源这里的习俗,乌苏老早不跟他爸妈住一块儿了,他有自己的小屋,并且真的在他卧室里给何姆添了张床。而这床的背后还有一小段渊源。
一开始刚到陶源那会儿,乌苏大概是怕何姆思乡,就询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睡。何姆当时因为不好意思,十分高冷地拒绝了,乌苏只好又给她弄来了张床。后来何姆再想跟乌苏睡一块儿,也没得理由了。
那件事她真的后悔了很久。
其次这些年最大的一个问题,是她的性别。在陶北的时候,她永远是一个人,根本不会有人来深究她到底是男是女。可到了陶源,她虽说跟这边的大多数人都保持着距离,对那些客气疏离也见怪不怪,可她跟乌苏住一起啊!
大多时候上个厕所洗个澡都要提心吊胆。还有麦尔离,老喜欢拖着别人一起洗澡,真不知道是哪来的癖好。
要继续假扮男生,还真是不容易。
何姆只好对外宣称说是不希望有人看见她身上的伤,当时乌苏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何姆看见他皱了眉,因此又开心地夸大其词了些,好让他继续担心。
为了让她那番话看上去更有说服力,她还在麦尔离第一次提出一起去洗澡的时候,故意装作大发雷霆般揍了他一顿。
嗯,麦尔离还蛮可怜的。
但没办法,只能说一句对不起了。
...
这几年间,何姆发现乌苏这个人是真的很受欢迎。大伙儿都喜欢他,巴结着要去跟他一起玩,倒因此显得他们对何姆的友善全部都是建立在对乌苏的情面上了。
事实上好像就是这样。
因此何姆也赌气般没有粘着他,装得好像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十分自在快活似的。
乌苏时不时会问起何姆身边的事情,好确保她在这里生活得不错。其实乌苏做的已经够了,他完全没必要对自己这么好。虽然何姆永远都是装作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让他不要担心,但其实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被陶源这里的人接纳了。
那些心照不宣的对视,在她出现后止住的话头...
何姆一直没敢跟乌苏说这些事。她真的怕连他也讨厌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