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壹根棍棍

67、初遇

　　何姆从那天后，成了流浪儿。她没地方住，最终只能窝回之前找的那个马厩里。她把家里那本黄历偷了出来。母亲很喜欢那玩意儿，总是看，何姆当然不想让她看了。

　　而且她在马厩里太无聊，想找个东西说话。

　　一开始，她每天都会在家门口苦苦哀求母亲让她回去。她以为服了软，母亲就会原谅她。可事实上，母亲总像是不认识自己了一样，看都不看她一眼。骂她打她何姆都能忍，可每每母亲冷漠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何姆便会对自己多怀疑一分。

　　是不是生活就是这样。

　　是不是...她真的如母亲说的那般不堪。

　　自打从家里出来，何姆失去了“家”这个庇护所，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之前所有的那些抱怨和不服，和这个世界真正的恶意比起来，都只是儿戏。

　　那之后，不再有母亲强迫她把头发剪短。但她却不得不像个真的男孩儿一样站起来。

　　所有东西都要自己抢。

　　吃的喝的、用的穿的。

　　那样才能活下去。

　　她也真的...再不想做女孩了。

　　久而久之，何姆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陶北成千上万的乞丐里，何姆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和她一样被这样抛弃的。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冷漠。有了问题不能一起解决，人们彼此提防，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害丢了性命。

　　谁不是为了生存勾心斗角地玩着花样儿。

　　何姆偶尔会回家看看，去看看没了自己，母亲会不会过得更糟糕。那最初的不舍，和放下自尊心后的乞求，通通化作了不甘和恼恨。何姆知道活着得靠自己，因此不再依赖任何一个人。

　　她很失望。当期待永远会落空的时候，她开始对所有人失望。

　　她真的好讨厌他们。

　　何姆甚至开始憎恶这个世界，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遇见的每个人。

　　母亲早年给她灌输的那些思想现在通通在她脑海里浮现，有句话她记得很清楚。

　　“心要够硬，才能活下去。”

　　所以后来她只信她自己。

　　为了活下去，她什么都做。披上了楚楚可怜的保护色，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乌苏。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何姆正在陶北那条大路上，同其他蓬头垢面的流浪者一起等着过路的可怜人。她眯着眼瘫在地上。长年累月下来，何姆闭着眼也能用毛孔感觉到旁边的细微响动。

　　她面无表情地睁眼，看见不少人都蠢蠢欲动地往正道上瞧去。

　　果然来了辆破木车，一匹马，三个人。

　　她暂时不缺吃的，不过...雨季又要来了，天气入寒，该找件衣服穿穿了。

　　地上所有人都按兵不动，一副快要断气儿的模样。何姆看见那大路上的人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跨上了马继续朝陶北靠近。

　　近了。

　　何姆在心底为他们惋惜。

　　分食...她见得不少。

　　那些个流浪儿虎视眈眈，像是盯着即将到口的猎物，也享受着那过路人因害怕而浑身紧绷。

　　在某一刻，何姆身边的所有人全部一跃而起，仿佛在突然之间获得了力量，大吵大闹地去抢夺路中央唯一的一匹瘦马。

　　一时间那几个过路人手足无措，场面混乱得七颠八倒。

　　何姆留在原地。

　　她看见人群外站着的两个人。

　　他们穿着厚实的白色长袍，看起来暖和而柔软。

　　所有人都关注着人群的最中央，马匹的所在处，那两个人也是。没人注意到她抱着块大石头悄悄靠近了那两人身后。

　　她承认，左边那个高个子背影挺帅的，因此她在举起石头砸下去之前多看了两眼。也就是她这么一犹豫，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是解决掉了马匹，转而把目标投向了她眼前的这两个人身上的衣服。

　　大量人压过来，右边的矮个子先遭了殃，而那个高个儿的三两下脱了衣服，作势要往远处扔。何姆见状，立刻把手里的石块儿狠狠砸向人群，拔腿往衣服那里跑。

　　何姆开始同剩下的人混战厮杀起来了。
　　...

　　快要入夜了，何姆便裹着她那件最终赢来的“战利品”躲进了之前常待的马厮里。她正扯着里面一只绵羊的羊毛玩儿，忽然听见外面起了些响动。

　　她以为是这户人家的主人来喂马了，便立刻藏进了她之前凹好的干草堆里，封上口，再悄悄扒开了一道小缝往外瞧。

　　结果...竟然是之前被抢了马匹衣服的那几个路人！

　　她隐约看见有个人推着那辆木车往自己这边走，最后停在了这草堆子旁边。何姆看不见站着那人的脸，但听得见他在说话，大概是在和木车上躺着的人讲。

　　何姆一开始还在聚精会神听着，可听着听着，便发觉他们在讨论一些无关痛痒的废话，便有些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间听见有人大叫了声“吃的”。何姆一下子睁开眼，竖起耳朵听着。
　　刚刚那人说什么来着？什么“袋子里”？

　　何姆又扒了扒眼前的干草，果然看见站着那人腰侧一个白色的小布袋。

　　是那个吗？是吧。

　　会装了什么呢？她吃过吗？

　　她正想着，突然发觉四周没声音了。那两人不知道为什么不说话了，而后她好像感觉到有人靠近了草垛子。何姆浑身一激灵，心里打起鼓。然后她看见一只手伸过来，要拨开她眼前的干草。

　　何姆条件反射地觉得千万不能被逮住，于是她一下子冲出去，又手痒地顺走了那人腰侧传说装着好吃的东西的布袋子。

　　何姆风驰电掣地拼命往外跑，怕被抓住。虽然这时候挺黑的，不过马厩的路她早就轻车熟路记在了心里，因此也跑得一路通畅。

　　结果就在门口的时候，何姆被脚下不知道什么东西绊倒了。

　　谁在这里放了个铲子？！！！

　　她摔了个狗啃泥，可她根本不敢停，只好拼命爬起来要继续跑。她不知道被那两人逮住会怎么样，但她还不想死。

　　她抢了他们的食物，身上还穿着其中一个人的衣服，要是被认出来...

　　他们会不会为报复杀了她...？

　　可就在何姆要继续开溜的时候，她的手腕被一只手拉住了。

　　冰凉的触感传过来，于是她仿佛被冰冻一般愣住了。

　　“你这身衣服...”

　　“好像是我的。”

　　身后的少年对她说。

　　完...了。何姆想。

　　身后的人好像没有松手的意思。何姆握了握拳，估算着送这人手下强行逃开的可能性。

　　好...好像还是不太/安全。

　　万一挣扎得太过了被灭口怎么办...？

　　虽然那人只是轻轻捏着，但保不准等自己要跑了，那人就会扑上来抓住她。

　　有了！！！

　　何姆想起这人之前被围殴时把衣服丢出去的景象，便也猛地把手里的布袋子往远处一抛。

　　这下他总该松手去捡了吧！

　　何姆有些暗喜：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然而袋子都落地了，何姆等了半天也没见那少年松开自己的手腕子，她有些急了。

　　为什么他不去捡！！！

　　难道他不要了吗？

　　何姆百思不得其解，一扭头，对上了那少年的视线。后者神色疑惑，似乎也看上去不太机灵的样子。何姆暗叫不好：该不会...是碰上傻子了吧？

　　但那个人还是不松手。

　　何姆没办法，又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他，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这是她的惯用伎俩，每次这么盯着别人的时候，总能得到些好处。因此每当对上别人的视线的时候，她便本能性地流露出这般目光。

　　可她都这样了，那个人还是拉着她。

　　果然是个脑子不好使的！

　　何姆生气了。她决定来硬的，于是跳起来要咬他。也不知那人怎么回事，偏偏这时候松开了手，让她一下子站不稳，又要摔一跤。

　　何姆眼睛都闭上了，打算就这么着接受大地的亲吻，后颈处的衣服突然被拎起来。她睁开眼，看见地面近在咫尺。那人一用力把她拉起来，于是她站好，可之前裹得严实的衣服全送了，兜帽也垮下来。

　　糟糕，被看到脸了。

　　何姆有些慌张，可偏偏这时她注意到了那个少年的脸。也不知道阴云什么时候散了的，明明刚才还黑的要死，现在月光倒奇亮无比了。

　　何姆有些看呆了。

　　其实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所以一时失了神。

　　直到那人“呃”了一声，何姆才意识到自己错失了多好的逃跑机会。好在现在似乎也不晚，她立刻条件反射般夺路而逃。大概是跑太急了，她被那过于宽大的长袍给勾住了脚，没跑出几步就又摔了跤。

　　这...这也太丢人了。

　　她正爬起来，突然听见那个少年在向自己靠近。何姆以为他又要来抓她，就快吓丢了魂，结果那人只是问自己要不要一起去吃东西。

　　这算是...邀请么...？

　　会有这样的好人？

　　何姆是不信的。

　　可那人语气诚恳，长得也好看。何姆后来也不知是被美食诱惑还是被美色迷惑，总之她犹豫半天，在那人好说歹说后，终于鬼迷心窍般走过去。

　　何姆面上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好像别人强迫她似的，又在经过那少年身边时直接忽略人家进了马厩。

　　其实她就是故意的。

　　但她好像有点儿开心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