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丘沉

2、引号

　　大学第一天的时候，莫吾还记不住从学校宿舍楼走到食堂的路。即使她的学校只有芝麻大一点儿的地方，校园建设已经十年了依然只有雏形。
　　爸妈送她去学校报道的时候，嫌弃又无奈的地问：“你们这学校还没你姐她们学校大吧？”莫吾撇撇嘴，不是很在乎地答：“谁知道呢？又没人拿着尺子量过。”
　　尽管地方就这么点儿地方，但是一点都不影响她的路痴属性。
　　出了宿舍往右是食堂，往左是教学楼。这条简单的林荫道，莫吾走反了三次才记清楚。舍友第一次带着她去买生活用品的时候，亲切地笑着说：“你这个小迷糊。”
　　她憨憨地笑笑不说话。不记路这个毛病，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有的，最夸张的是，小姨家的小区，她去了五次，次次都要绕远一大圈儿才能找到正确的门牌。
　　反正改不掉了，由它去吧。
　　莫吾是因为不认路这个毛病才认识的高厘。
　　社团招新那几天，路上都是发传单和报名表的志愿工作者。莫吾吃完饭回宿舍的路上正低着头看班级群里发的通知，眼前伸过来一只手。
　　“走路不要玩手机哦。”拦住她的那位同学晃了晃手里的传单，笑起来的眼睛弯得像月牙。
　　她抬头笑笑，接过传单看了看，问：“你们这个报名表哪里领啊？”
　　“男生宿舍那里，你往这走过去，第一个路口右拐，第二个路口直走，就能看到了。那有工作人员，他们会教你填表。”男孩子伸手指了指，继续发着传单。
　　莫吾的脑子里想不出来还没认全的学校地图，不信命地点了点头，说了句：“哦。”
　　然后不自量力地绕了好几个圈圈，没找到那个男生说的地方。即使逮着人一路走一路问，遇到的也大多数是新生。大家都口径一致地回答：“啊，我也不太知道，要不你再问问别人吧。”
　　天要亡她。
　　绕了半小时，在另外一个路口又遇到了那个男生，他把传单递过来的的时候，看着莫吾手里一样的传单呆了呆，然后认出了她。
　　“你没去领报名表吗？”他把传单放回去，又笑起来问。
　　莫吾把传单拿在手里摇着扇风，迷迷糊糊地答：“我没找到路……”
　　“这前面不就是吗？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找到？”
　　莫吾皱了皱眉，没说话。
　　路痴的世界果然正常人是无法体会的。
　　“行吧，我带你过去。”男生在前面走着，示意她跟上。
　　填报名表的时候，收表的姐姐看着莫吾写下：经济学院，国际贸易专业。自然又亲切地说“诶，高厘，跟你一个专业呢。”
　　高厘拿传单挡住阳光，凑过来看了看笑笑说：“嗯，还挺有缘。”
　　后来面试通过后，莫吾就留在了那个协会，学生记者团。负责写公众号的推文稿，直属上司是高厘。
　　第一次写稿的内容是学校的心理协会微电影大赛推文。莫吾把稿子打出来拿给高厘看的时候，他看着看着皱起眉，拿起笔在三个地方划掉了后引号。
　　“引用一篇文章里的一段话，只用在完句后打后引号，其他句只用打前引。”他抬起头看看莫吾，又低下头去继续看稿，一边看一边说：“小姑娘，你这心不太细啊。”
　　莫吾在心里想：双引号本来就该成双成对，我倒是不知道还有这种讲究。
　　又答着：“受教了受教了，以后肯定不犯这种错。”
　　后来看到只打了一半的引号，莫吾就忍不住会想起高厘。
　　第二次和他有交集是新生篮球赛。高厘作为学院的技术指导，每天被拉来当陪练。个高腿长又姿态悠闲，活跃的神情跳跃在他脸上，像在黑夜里穿梭的阳光。如果恰巧赶上个周五，来看一场不正规球赛的女生能把球场围个大概的水泄不通。
　　莫吾是被舍友拉来看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也在其中的。他是全场女生讨论的焦点，也是所有目光的中心。打完半场的时候抢着送水的女生绯红着脸，悸动的情愫弥漫在空中化成坐着围观这一场盛会的人眼中的羡慕。
　　给高厘送水的是个圆脸大眼睛的女孩，长得很可爱。莫吾认识她，准确地说，是这一届经济学院的新生大多都认识她。因为第一晚准备练歌的时候，她在教官“有没有谁愿意出来唱首歌？”的要求下主动站了出来，还主动邀请了旁边等着最后才艺表演压场的男生给她伴奏，唱了首王菲的《约定》，优秀得让大多数人记住了脸，莫吾连名字也记住了，叫李沐阳。
　　莫吾现在知道了，这些大多数人里面，有高厘的一席之地。
　　全场在高厘接过水时“哇”地惊呼起来，莫吾和高厘一起纳闷：接个水有个什么好哇的。李沐阳的脸却“唰”的红了，明明还是在憨憨地笑，却羞怯得高厘也跟着手足无措起来。于是这个二货晚期就耍了个翻车的帅，水喝了一半以后，他举起瓶子就往头上倒。
　　这回连莫吾也“哇”起来。帅是帅，就是太拼了。
　　果不其然，风一吹，他不负众望地感冒了。这个消息是莫吾从他的朋友圈得知的，记者团的小伙伴们在群里讨论有没有人愿意去给副部长大人送趟药，表达一下组织真挚的关心和慰问。莫吾眼疾手快地接了这个任务。
　　她还战战兢兢地发消息问了高厘的症状，他没有回。
　　于是她自作主张买了些大众感冒药，还贴心地买了碗青菜粥。送到高厘宿舍门口的时候，他们舍友还打趣说：“长得帅就是好，感一次冒管全宿舍一年的感冒药。”
　　莫吾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力度地解释说：“我是代表记者团来的，组织上派的工作。”
　　舍友就接过药去，了然地说：“给我吧，醒了我盯着他吃。”来送药的，怎么都得找个理由让自己不尴尬吧，打发小姑娘这句话管用。
　　莫吾只能讪讪地走了。以为是鼓起勇气迈出了一大步，却只是众多不够勇敢中的一点微不足道。大家好像都不过是在球场上不约而同地心动了一眼，一眼之后，勇气就亡故了。
　　后来她都不太敢明着打听高厘，她觉得高厘是她大学生活里的一个前引号，还要有很多的故事，可以等一等来日方长。
　　一等就等到了高厘和李沐阳在一起了的消息。都不用刻意去问，表白墙上的大型虐狗现场可以说是给了她当头一棒。
　　故事的开始是李沐阳的舍友在表白墙上帮她告了白，言辞恳切又深入人心。只差指着高厘的鼻子说，你狗眼不识泰山，那么好一个姑娘站在你面前，打球送水，生病送药，你竟然不珍惜。
　　正主还没出来认人，评论区已经在嗑他们两个的糖了。大家都头头是道的分析，送水的时候两个人的反映一看就是相互有意思，还有人说遇到过她们一起压操场，还有撺掇让他们俩一起去参加校园歌手大赛的。看戏的普通民众的反应都是：有戏，等吃瓜。
　　一个星期之后，李沐阳亲自去找表白墙还愿了。第一句话就是：谢谢墙让我的心意被看到，也没有被辜负。
　　就算一场轰轰烈烈的官宣了。
　　莫吾这才醒过来，她和高厘之间的引号，是个后引号。提笔一描，故事就结局了，从此两个人的交集就止步在一句话里面，没有了今后。
　　猝不及防就失去了一场心动。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少年时的心事，大多都来得汹涌也去得突然，平静才是生活一直的主旋律。
　　大二开学莫吾就退了记者团，与高厘成了彻彻底底一面之缘的过客。
　　后来莫吾在图书馆见过高厘一次。他和李沐阳一起自习，本来气氛好好的，但是突然因为什么小声争论起来了，后来演变成李沐阳摔了笔跑出去，在图书馆外面哭得梨花带雨。莫吾坐在旁边，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李沐阳上学期期末挂掉了高数，开学高厘就逼着她每天去图书馆帮她补课，李沐阳却还老是学不进去，做着做着题就开始发呆。
　　高厘就说她对自己的未来一点都不负责任，没有志向也不努力。
　　李沐阳呆呆地看着他说：“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大志向，也不是什么优秀的人。”说着眼泪淹满了眼眶。
　　高厘更生气了，没有再和她说过话。
　　她做到第二道数学题的时候，摔笔跑掉了。高厘没有追出去，在图书管里写题写到天黑。
　　莫吾就觉得难过，当初鼓起了勇气才下定决心去喜欢的人，辗转了很久才契合了回应的感情，会不会轻易就败给之后的求而不得，死在借不到光一起优秀的未来里？
　　后来李沐阳更了两条动态，一条写：“我知道我是因为喜欢你才逼着自己开朗的，他们说你喜欢唱歌好听的女孩子，说你喜欢听王菲的歌，我才在那天唱了约定，头都不敢抬起来看你。你不知道在千万人的欢呼声中明目张胆地仰望你要多大的勇气，我花了很长时间在变好，变成自己觉得还好的样子，你才看了我一眼。
　　“我还在努力，你等等我好不好，虽然你走得很快，但是我会努力跟上。”
　　还有一条是满满当当的高数笔记和例题，晒满了一个九宫格。
　　莫吾反应过来是那天在图书管坐到天黑的高厘奋笔疾书的成果。
　　她就突然释然了那场无疾而终的心动，有些人你爱不到也配不上，是有道理的。连是不是心动了都犹豫，还谈什么和他一起发光。
　　人生这一世很长，从最初走到最后是久很久的一段路，有些人走完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有些人就只是靠着单纯的喜欢。
　　勇敢的人的喜欢是前引号，打个开头，能谱一段恰到好处的轰轰烈烈，把一段时光或者一个印象留在别人的记忆里。
　　懦弱的人的喜欢是后引号，心动的那一刻就结了尾，告慰一下自己如水时光里的波澜不惊，变成一段只有自己看完了全程的内心戏。
　　希望你的喜欢也是别人的青春乐章，有人听，有人诉说，有人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