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初明月未收》晚照姑娘

45、认亲

　　靳老板的故事让碧初恨不得马上到顾妈妈那里去问个清楚。
　　临暮要去碧水阁接青溪，碧初等不及，打算分头行动。
　　“这个方帕你认识吧，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你废话。你跟傅东的事，你下毒毒害忠圣侯的事，还有小瑜的事，你自己一件一件交待清楚吧。”
　　碧初手中的方帕，让顾妈妈彻底惊呆了。
　　“姑娘手中这方帕子是从何处来的？”
　　“自然是这帕子的主人给我的。”
　　顾妈妈听闻，顿时跌坐在地，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最后在临月的帮助下才得以起身。
　　“我，我能不能见见她？”
　　“碧初把帕子交到顾妈妈的手里，缓和了口气：“妈妈放心，只要你将当年的事情如实相告，我保证你马上就能见到女儿。”
　　顾妈妈认命地点点头，开始讲述这一段陈年往事。
　　“姑娘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原本是南域烟尘坊的绣娘。十九年前，烟尘坊突然获罪，全府上下皆被处以死刑。唯有我和府中的两位小姐，在夫人的保护下逃过一劫。南域是不能待了，我和两位小姐决定北上京城，投奔亲人。”
　　“既是投奔亲人，为何后来却进了风雪楼？靳昌没有帮忙吗？”
　　碧初一直没想明白，虽然说当年靳老板还没有如今这般雄厚的财力，但在琼衣阁给顾妈妈三人找些活干总不成问题，何至于让她们卖身青楼。
　　顾妈妈摇摇头，“我们当年入京，真正要投奔的人并非是我的表哥，而是已故的宁太妃。”
　　顾妈妈仔细回忆起当年的事情。
　　烟尘坊的吴夫人其实也出身南域宁家，不过因为母亲死得早，又是庶女，她在宁家的日子并不好过。那时候宁太妃还没有进京，宁家的一众姐妹中，只有她和吴夫人还算交好。吴夫人始终记恨在宁家受到的不公待遇，出嫁之后，便再没和宁家来往，也从不提自己的出身。直到烟尘坊突然获罪，吴夫人为了救女儿，才再次提起往事，托付顾妈妈带着两个女儿，北上投奔宁太妃。
　　“因为烟尘坊已经获罪，太妃也不能认下我们。她派人暗中拿了些银子来，让我先带着媚儿和小瑜在市坊附近找个住处，安顿下来。我这才想到了表哥。”
　　“可是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媚儿却不愿屈居于浣衣街。她听说在风雪楼可以见到许多京城中的大人物，又不用卖身，便一定要去那里当琴娘。我怎么能放心她一个人去那种地方，只好将小妤交给表哥照顾，以婢女的身份跟媚儿一起去了风雪楼。”
　　碧初怎么也想不到，吴姨娘竟是因为爱慕虚荣，不甘平凡，主动将自己送进了风雪楼。
　　吴姨娘的算盘没有打错，进入风雪楼后短短一个月，她就成了新晋的琴字头牌，一时间风光无限。即使会毫不犹豫地为她一掷千金，风雪楼的那些贵客仍然没有达到吴相媚的要求，直到她遇见了假扮忠圣侯的傅随崖。这忠圣侯身份显贵，又尚未娶妻，本是心中的最佳人选。只可惜一年过去，除了定期前来相会，再未对她做出任何许诺。一整年的光阴，只换来了他即将迎娶尽欢公主的消息，吴相媚彻底心灰意冷，这才选择了认识不久的王长川。
　　“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风雪楼中遇见的，并非真正的忠圣侯傅随舟，直到王大将军帮媚儿赎了身，我们搬到了浣衣街。那人才坦白自己其实是忠圣侯的双生弟弟傅随崖。”
　　“都怪我啊，如果我当初拦着媚儿没去风雪楼，如果我没有事事都顺着她，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顾妈妈捶胸顿足，似是有着无限的悔恨与遗憾。
　　“傅随崖跟媚儿说，因为忠圣侯的存在，他的真实身份就永远不能被昭告天下。她答应媚儿，只要解决了忠圣侯，马上就娶媚儿过门。就是因为这个承诺，让媚儿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她知道我的情郎傅东是侯府的大管家，就在他的酒里下了药，之后再将我二人关在一处。我失了清白，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嫁进侯府，做她在侯府中的内应。即便是这样，媚儿都等不及。正式拜见侯爷和夫人的前一天，她竟然悄悄地在我给侯爷准备的点心中下了毒。又故意找借口将我支出去，我来不及亲手将点心交给东郎，所以请表哥代为转交。谁知，谁知……”
　　说到此处，顾妈妈已是泣不成声。碧初一心只想要真相，并没有心情听她地懊悔哭喊。
　　“那小瑜呢？为何要将小瑜送进宫。”
　　事情还没有说完，她没有给顾妈妈太多时间沉溺在往昔的悔恨中
　　“小瑜的事情我不知情，是宁太妃的意思，可能可怜小瑜年幼，不忍心让她跟着我们颠沛流离，想要接进宫中照顾。但是碍于小瑜的身份，所以此事只能在暗中进行。她们买通了负责选拔宫女的姑姑，将小瑜登记在册，送进了宫。”
　　碧初还想继续问下去，在临月的提醒下，才得知快酉时了。天快黑了，自己要是再问下去，青溪今天估计要白跑一趟了。
　　“你丢在雀彤庵的女儿，五年前被吴相媚接回了忠圣侯府。如今是侯府的二小姐傅青溪。”
　　碧初正说着，临月已经打开房门，将青溪迎进来了。
　　想到青溪对这次见面期待已久，碧初带着临月退了出去，将房间留给这对初次相见的母女。她们特意走得远些，还顺带着将企图趴在门上偷听的临暮一并拉走了。
　　即使离着一段距离，碧初还是能够听见断断续续传来的哭声。隆冬时节，三个人呆的偏房里没有生火，房门还大开着。临晴冻得瑟瑟发抖，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企图让身体热起来。
　　“公主，顾妈妈的话可信吗？”
　　“方才那番话，三分真，七分假，当然不可全信。”盯着顾妈妈那屋紧闭的房门，碧初思索着自己还要在这里冻多久。“顾妈妈的嘴若是这么容易就能撬开的，那吴姨娘也不可能放她离开侯府。”她一早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做好了和顾妈妈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所以对今日之行并没有抱太大期望，自然，也谈不上失望。
　　好在这对多年不见的母女并没有聊太久。半个时辰后，房门被青溪再次打开，她的脸上还带着隐隐泪痕，声音也变得有些喑哑。
　　“姐姐，她请你进去。”
　　碧初把青溪交到临暮手中，嘱咐了几句，才再次踏进顾妈妈的屋子。
　　“多亏了姑娘，我今生才能再见女儿一面。姑娘于我有恩，我却没能以诚相待。方才姑娘问的事，我其实还有所隐瞒，心中有愧所以又将您请了回来。”
　　碧初在屋中的方桌前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京城其实并非媚儿和王长川的初始之地。还在南域时，我在烟尘坊曾见过王长川好几回，他和媚儿，应当是旧相识。另外还有一事，在傅青柔之前，媚儿还有过一个孩子。大衡五十九年，出生在南域。因为媚儿并未婚嫁，吴家将这件事情瞒得很好，孩子刚一出生就被送走了。说实话，在烟尘坊，我实在不是什么能排得上号儿的人物，所以这些辛密的具体细节，我也确实无从知晓。方才告知姑娘这两件事，姑娘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我的意思。这其中诸多弯弯绕绕，您若是有这个本事，不妨去查一查两件事情间的联系，兴许能大有所获。”
　　顾妈妈这意思，是暗示吴姨娘同王长川之间早有私情，吴姨娘还给王长川生过一个孩子？碧初暗自咂舌，面上却不动声色。“顾妈妈方才所言，着实让人出乎意料，也的确值得好好查一查。”碧初点点头，“但是妈妈若说自己不是什么重要之人，我看就大可不必了。烟尘坊当年获罪被抄，吴坊主和吴夫人自顾不暇，却偏偏保下了你，带着两位小姐远上京城。碧初突然出手按住桌子上那方缅栀子方帕。“我连女儿都帮你找来了，妈妈还是不信我啊。”
　　顾妈妈试图从碧初手中拽回那方帕子，却没能成功。
　　“姑娘多虑了，”顾妈妈的手仍紧紧攥住帕子的一角。“夫人老爷拼劲全力才保住了两位小姐，哪有精力再多管一个我。不过是因为我一直未在烟尘坊入籍，不是在籍的绣娘。不管是抄家还是砍头，官府都查不到我头上，这才被老爷夫人委以重任，带着两位小姐入京。”
　　“嗯，你这解释倒也说得通。”碧初松了手，帕子回到顾妈妈手中，又被她珍爱地藏进怀里。“有件事情我方才忘了告诉你。东叔他已经死了，是因为慢归西。你应当比谁都清楚他是如何中的毒。”
　　顾妈妈面如死灰，碧初心中却满是对她的怨恨和嘲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假惺惺地悲痛，是不是太晚了些。碧初不愿看她惺惺作态，继续问道：
　　“我还有件好奇的事情，你当初为何离开媚儿，离开忠圣侯府？”
　　“可能因为我心中，还尚存一丝良知吧。我当年对吴夫人发过毒誓，要帮她照顾媚儿一辈子。所以即便媚儿她毁了我的姻缘，将我的东郎残害至此，当年的我也从未想过要离开她。我不能离开媚儿，却也不愿再继续帮她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害怕她用溪儿来威胁我，更害怕她将溪儿也培养成自己的帮凶，所以我才决定狠下心，把溪儿送到雀彤庵。”
　　顾妈妈的一片苦心算是白费了，在她离开忠圣侯府之后，吴姨娘就将找到了青溪，还让她变成了忠圣侯府的二小姐。
　　万幸，青溪天生有颗玲珑心，没有被吴姨娘养成第二个傅青柔。
　　“七年前，在宁太妃身边服侍的妙微姑姑突然找到我，请我帮她照顾一个孩子，还嘱托我一定要对此事保密，就连媚儿也不能说。虽然当时宁太妃已死，但那姑姑是贴身服侍过她的，当初也曾有恩与我，我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了。我带着那个孩子在京郊生活了半年，因为妙微姑姑的嘱托，无论媚儿怎么逼问，我也没有告诉她。这样一来，媚儿认为我是起了异心，已经不再衷心于她，加上我不再愿意成为她手中捅向别人的刀，渐渐的，我们俩之间的隔阂间隙越来越大，媚儿对我处处防范，却仍是不安心，最终还是让我离开了忠圣侯府。”
　　这个似曾相识的故事立刻唤醒了碧初的回忆。害怕是巧合，她需要跟顾妈妈进一步确认。
　　“那位妙微姑姑是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七年前的秋天，正好是那年的中秋节。”
　　回宫的马车上，碧初还在想着顾妈妈刚才说的话。当年在京郊照顾了沈西延半年的妇人，有可能是顾妈妈？如果真的是这样，沈西延又是因何同宁太妃扯上了关系。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门被敲了几下，碧初下意识地抓紧手边的武器。
　　“姑娘，是我。”
　　临暮的声音传来，碧初松了手，让临晴给他开门。
　　“青溪送回去了？”
　　“直接送回侯府了。我回到浣衣街，临月说您刚走，我怕您还有什么吩咐，就追过来了。”
　　碧初单手握拳，轻轻地扣着自己的额头。
　　“我现在简直一团乱麻，你容我回去想想清楚。”
　　按照往常的情况，自己说了这种话，他早就麻溜地走了。这小子现在还不见动，碧初就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有话就说。”
　　“哎呀，还是自家姑娘好。”临暮突然挤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让碧初萌生了给他一拳的念头。
　　“我是想说，顾妈妈毕竟是青溪的母亲，住在京郊的那个小院子里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再说公主您每次去见她也不方便啊，干脆咱们把顾妈妈接到浣衣街来吧。”
　　“怎么着，你这姑娘还没到手呢，就想着要讨好岳母了？”
　　临暮低头不语，两团红晕飞上双颊，此景难得一见，碧初本来想多逗他一会，可惜宫门已经近在眼前了。
　　“浣衣街人多眼杂，将顾妈妈接过来反倒不利于保护她的安全。还是暂时留在京郊吧。青溪要是想见母亲，你只管带她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