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初明月未收》晚照姑娘

43、告别

　　因为子开的突然到来，碧初没能就世事无常，人心莫测多做感慨。
　　东叔不行了。
　　一路马不停蹄，却还是晚了一步。碧初赶到的时候，临暮已经在给东叔穿寿衣了。见她回来，临暮放下手中的衣服，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碧初。
　　“义父走得时候很安详，只是有些遗憾你不在，他把想告诉您的事，都写在了这封信里。。”
　　碧初颤抖着展开信纸，看着傅东给她留下的遗言。
　　傅东在信中写道，京中那位假的忠圣侯，确实是傅随舟的双生弟弟傅随崖。傅随舟一直知道这个弟弟的存在，二人经常私下碰面，但每次见面时，都不会留傅东在场，所以对于傅随崖，傅东知道得也很有限。傅东还在信中特别提到，他自己自幼便跟在傅随舟身边，幼时二人几乎形影不离。但在这对双生兄弟十三岁之前，傅东却从未见过傅随崖，所以他推测，傅随崖幼时应当另有他人教养，并不在京中生活。
　　傅东留下的信，并没能解开太多秘密。对于傅随崖，碧初还有许多疑惑。最令她费解的是，忠圣侯府实非等闲人家，一举一动都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侯府得了一对双生世子这种大事，是很难瞒住的。除非，是这兄弟二人刚生下来，她的祖父傅日明便封锁了消息。可傅日明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明明是对双生兄弟，为什么只认了傅随舟一个人？
　　虽然这些问题，傅东的信统统都给不了碧初答案，但忍受着慢归西的折磨，傅东能给她留下这封信，碧初已经很感激了。信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有些笔画还是断断续续的。看的出来，傅东在写这封信时，一定正经历着巨大的痛苦。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碧初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只有等傅随舟醒来再问清楚了。对于傅随舟的昏睡不醒，碧初也曾怀着侥幸，给他用了无忧花的解药，只可惜没有任何效果。她实在是束手无策，决定将傅随舟带回京都，再请师傅来看一看。
　　临暮不忍义父死后再受颠簸，决定将东叔就地葬在北关。
　　墓址是沈景渊亲自选的，山清水秀，鲜有人至，是个可以安静长眠的好地方。
　　在北关日子，已经比最初计划的多出了半个月。眼看着太后的寿辰越来越近，不能再继续耽误了。葬完东叔，碧初一行人必须马上离开宣城。
　　沈长欢舍不得碧初，闹着要同她一起去京城。碧初没有想到，沈景渊竟然会同意。不仅如此，他还郑重其事地拜托碧初多多费心，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长欢的身份。想到景平帝对沈景渊的诸多忌惮，碧初对他的这个要求表示了理解。
　　战事未完，沈西延还不能离开。一想到他还要挂帅出征，碧初仍是止不住的担心。
　　“虽然说胡羌失了粮草，气数大伤，你出征的时候也不能掉以轻心。景渊舅舅的毒随时可能发作，四皇兄又是个粗心的。我走了之后，你费心多照顾些。”
　　“我特意放下一大堆军务来送你，结果卿卿就只顾着跟我说这些。”
　　应对沈西延突如其来的小脾气，碧初也算是经验丰富，不会像初次那般手足无措。还没还来得及哄，突然感到脖子上凉凉的，低头一看，是她送给沈西延的那块月离玉。
　　“北关这边一切有我，卿卿就踏踏实实地待在京城，等着我回去娶你。”
　　看着沈西延认真的眼神，碧初不能再骗自己认为他只是一时兴起了。
　　“好啊，那我就回去等着阿恒哥哥来娶我。”
　　鞭长驾远，长途跋涉。碧初一行人风尘仆仆，终于于六日之后回到了浣衣街。
　　来不及休息，略作安排，她又坐上了赶往皇宫的马车。
　　“东西到手了吗？”
　　碧初问着，双手不停地往脸上扑粉。几日不曾好好休息，她眼下的乌青极重，脸色也略略发灰。不想让太后担心，碧初只能期望着大量的细粉能帮她多遮掩一阵。
　　“青州分坛都送来半个月了。”临晴将手中的镜子放到矮几上立稳，又拿起身旁一个做工精巧的锦盒，小心地打开，是一颗晶莹圆润的鲛珠。
　　青州琼海，鲜有鲛人出没岸边，对月流珠。琼海上常年疾风巨浪，寻一滴鲛人之泪，需要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因此即使世上万千富豪都对其趋之若鹜，不惜千金，鲛珠依旧极难现世。
　　“一会别说的太夸张，让太后相信我是真的去找鲛珠就行了，不用痛哭流涕。”
　　她既没有吃这份寻宝之苦，自然也没有道理让太后因此感动，说到底，还是她因为一己私心骗了人。
　　“娘亲呢，回京可还顺利，回宫之后可有人为难？”
　　沈景仪于大半个月前回到京城，碧初那时还被困在庆王府，也没顾得上过问。
　　“一切顺利，大公主自回宫之后，除了去过皇后娘娘的福昌宫一次，就一直留在寒暮宫陪着太后。”
　　得知娘亲一切安好，碧初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放心。
　　刚迈进寒暮宫的大门，葛公公就带人来抓她了。
　　“听说您今天回来，太后一早就让老奴守着了。”葛公公说着，甩了甩手中的拂尘，指着主殿的方向。“公主，请吧。”
　　碧初努力挤出一脸笑容，“我说公公您也太快了。我才刚回来，灰头土脸的，您好歹让我先回去换身衣服，梳洗一下吧。”
　　在看到主殿那些诰命夫人之后，碧初才明白，葛公公并不是因为心疼她，才同意放她回去梳洗。而是害怕她真的灰头土脸地来了主殿，给太后丢人。
　　三日后寿辰当日，宫中会摆上整日的流水宴，再加上大衡纷繁复杂的祝寿礼，太后根本没有时间召见贵妇。所以有这些天一直有些诰命在身的夫人，提前进宫祝寿。
　　碧初大致环顾一圈，发现在座的各位夫人，家中都有未婚的适龄男子，其中也不乏青年才俊。太后这个时候召她前来，意思很明确了。
　　外人在场，想跟太后和娘亲说些体己话肯定是没戏了。碧初就怕太后说她的婚事，赶紧献上贺礼。把在马车上嘱咐过临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将寻宝之旅说的艰难困苦，磨难重重，显着自己好不可怜。
　　太后自然是心疼万分，等碧初跟各位夫人见完礼，就放她回去休息了。回去的路上，碧初不停地感慨着姜还是老的辣。刚才主殿上的沈景仪，将自己在西庭时杀伐决断的英气隐藏的丝毫不漏。坐在太后身边，温柔端庄，贵气自生，和六年前的尽欢公主没有任何区别。能在不同的气质中切换自如，跟娘亲比起来，碧初觉得自己还差得远呢。
　　一拨又一拨的贵妇等着被召见，直到用完了晚膳，碧初才有机会和沈景仪说说话。
　　“你的气色，比从西庭离开的时候好多了，看来还是你外祖母的院子里养人。这几年跟着我，让你受苦了。”沈景仪捏捏女儿的脸，露出了笑容，满脸欣慰。
　　“我都多大了，娘亲还拿我当小孩子。”
　　“是不小了，就你今天在主殿上那一番举动，娘亲看来，也就是五岁吧。”
　　碧初自小就被沈景仪揶揄，早就习惯了。知道自己也说不过她，只能撇撇嘴，以示不满。
　　“太后的意思很清楚了，指婚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碧初摆摆手，“她老人家找的都是各位大人家中的宝贝，娇生惯养的，怎么可能来我这受气啊。”
　　听完碧初的话，沈景仪没忍住乐出了声。
　　“那看来延儿的脾气挺好啊。”
　　坦白之前先被人揭发，碧初猝不及防，面红耳赤。
　　“这事您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宁萧那个大嘴巴。这个宁萧，我这次非要把她干的荒唐事都告诉宁老太爷不可。”
　　沈景仪拍拍女儿的头，满脸慈爱。
　　“嗯，这下不像五岁的了，只有三岁了。”
　　母女二人又亲亲热热地说了会话，才各自回屋歇下。
　　捷报在太后寿辰当日被送到京城。北关将士们兵分三路，分别由沈西延、沈西毅和杜曲三人带领，主动出击，由不同方位同时进攻胡羌大帐。失了粮草的胡羌联盟元气大伤，对于兵强马壮的大衡军队，根本无力抵挡。联盟军节节败退，沈西延乘胜追击，一举追入胡羌境内几百里。接连的颓败之势，使有些小国无力招架，选择投降。胡羌联盟也因此土崩瓦解，几十年内，怕是再难与大衡对抗。
　　边关大捷加上太后的寿辰，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在程公公宣读另一份军报前，碧初原本是很高兴的。
　　“三日前，庆王沈景渊于宣城公然举兵造反。在宣城城楼之上，被四皇子一剑刺死。其余党已被四皇子收押，等待圣上裁决。”
　　碧初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又悄悄抹去了眼角滑落的泪水。
　　沈景渊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沈西毅同沈景渊亲如父子，沈景渊起兵造反，沈西毅就算不追随，也不可能亲手了结他的生命
　　早在沈景渊同意沈长欢来京都的时候，碧初就隐隐地感觉有些不对。沈景渊不仅将女儿托付给了她，连同暗中留在京城的势力，也一并交给她打理。沈景渊骗了所有人，默默地安排好一切。他将大部分人马都交到沈西毅手中，用一场会让他必死无疑的起兵造反来打消景平帝心中的怀疑，为沈西毅的未来铺路。以自己的生命来换沈西毅的成长，是沈景渊最后的良苦用心。
　　大殿上的气氛有些凝重，那些恭贺之词还未来得及出口，又被众人咽回肚中。碧初看向景平帝，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愤怒之色。可能是因为一个令他忌惮多年的威胁终于消失，整个人反倒透露出一股轻松之感。
　　照此看来，那些余党应该可以保住性命了。
　　碧初没有猜错。庆王已死，景平帝念着兄弟之情，并没有对他造反之事多做追究，还赦免了其手下的一众余党。至于沈西毅，也如沈景渊所愿，在离京五年后终于被景平帝召回。同沈西延一道班师回朝，等待封赏。而杜曲则奉旨暂代回京的沈西毅，镇守北关。